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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天使》的全名是《美國天使:一部討論同性戀幻想曲》,原文是Angels in America: A Gay Fantasia on National Themes。英文版出版於1993年,時報出版社1995年時出版過中譯本,賴聲川亦曾在台灣搬演過這齣戲。HBO在2003年時製作了這部戲的電視版,全長六小時,拿掉了”A Gay Fantasia on National Themes”的副標。
《美國天使》的故事圍繞在三組人身上。一對同志情侶,其中一人HIV+在接受治療;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先生愛的是男人;而後者又幫當時著名的保守政治掮客Roy Cohn作事,這位Cohn先生後來也將死於愛滋,在病房接受一位下班時是扮裝皇后的護士看顧。
但是這三組人都有相當奇異的身份。同志情侶的其中一人是猶太人。貌合神離夫妻的先生是摩門教徒。Roy Cohn不但是共和黨的政治大掮客,還似乎是個有仇同、仇猶太傾向的人,滿嘴髒話(讓為他做事的那位摩門教徒相當不以為然)──而且,還是個bottom:
Henry: Roy, you have been seeing me since 1958. Apart from the facelifts I have treated you for everything from syphilis…
Roy: From a whore in Dallas.
Henry: From syphilis to venereal warts. In your rectum. Which you may have gotten from a whore in Dallas, but it wasn’t a female whore.
亨利(羅伊的醫生):羅伊,你從1958年就開始來我這看病。只差沒幫你整型,我幫你治過梅毒……
羅伊:從達拉斯某位娼妓身上得來的。
亨利:幫你治過梅毒和肉疣。還長在直腸道。也許真是從哪個達拉斯的娼技身上染到,但不會是女的。
整部《美國天使》就在這樣的奇異設定下開展。1980年代中期,雷根保守主義的頂點。一個gay摩門教徒、一位gay共和黨員──這種在美國文化裡根本是「相抵觸詞」(oxymoron)的身份,卻真的存在,在紐約。
兩個立場完全不同的美國總統,各自形塑了一整個十年的時代精神(zeitgeist)。都說柯林頓的九零年代是科技創新、身份解放的年代。雷根的八零年代相形之下顯得慘白,後disco,許多的暗流仍只能是暗流。《美國天使》大抵上就是一部描寫暗流的作品,卻把暗流提到史詩的高度。書名說得很清楚了:”A Gay Fantasia on National Themes.” 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評班雅明,說只有離生存時代最遙遠的人,最能看清楚他的時代發生了什麼事,卻也因此最痛苦。那麼,Kushner筆下的人物──甚至是因為那位先生不愛女人、鎮日服Valium解悶的Harper,那位先生信仰虔誠的母親──難道不都是離那個幸福而富強的美國、那個「戈巴契夫先生,讓這牆倒下吧!」的美國極遙遠、極遙遠的人嗎?
曾經在某個外文系的課上,我聽著我們的大教授抱怨九零年代是個「妖魔鬼怪紛紛出籠」的年代,「什麼queer的…… 這些人都跟王爾德一樣,專在世紀末出來作亂…… 最終還是會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裡」(雖然,這位大教授也曾經跟我們提過T. S. Eliot可能嘗試過男色的八卦,讓我在讀著”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那首充滿性無能的無奈的令人昏昏沉沉的詩時,突然精神一振地醒了過來)。我猜大教授是懷念八零年代的,「經濟起飛,冷戰快要結束…… 世界充滿了無限的可能!」八零年代難道不是充滿了那種因為核武的恐懼而莫名樂觀的氛圍?在那個敵我分明,壓抑和禁忌還很清楚的年代?
保守的大教授,大概不會喜歡班雅明論歷史和進步:
保羅•克利(Paul Klee)一幅名為《新天使》(Angelus Novus)的畫中,有一位天使,眼神凝視某物,卻又似要離開。天使的雙眼盯著、嘴巴開著、雙翼張著。歷史的天使(der Engel der Geschichte)大概就是這副模樣吧。天使的臉是面朝著過去的。對我們來說,所看到的一連串發生的事件,對天使來說,卻是單一的災禍,不停堆著一層又一層的碎片,層層飛擲落到天使腳下。天使想要停留、喚醒死者,把被敲碎的給補完。但天堂吹來一陣風;風用力吹著天使的翅膀,竟讓天使再無法闔上雙翼。那風暴讓天使無法抵擋,把天使狂吹到未來,那個天使所背對著的未來,而天使面前的碎片,則層層堆至天高。我們稱那風暴為進步。(Walter Benjamin, “Über den Begriff der Geschichte” [Theses on 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 1940.)
在我們嘆氣的同時,也得想到對許多美國中西部「聖經帶」(Bible belt)的居民,「總統的信仰虔誠」與否是他們投下選票的頭三項考量之一。即便是歐洲人民意調查再怎麼一面倒,他們就是動搖不了那龐大的支持者。一群「中產、白人、上教堂、贊成擁有槍枝、反對學校教授進化論、反對幹細胞研究、反對墮胎、反對同志婚姻」的龐大的支持者。這樣的刻板印象化是很危險的,程度一如那些人們看待我們這些妖魔鬼怪的危險。W. B. Yeats: “Turning and turing in the widening gyre / The falcon cannot hear the falconner; / Things fall apart; the center cannot hold; / Mere anarchy is loosed upon the world…” (”The Second Coming,” 1921. 按:德國和美國的國徽都是老鷹)。
其實過份簡單的一分為二是既危險又無聊的。我純粹想問的是,如果你正好是那和時代精神的距離極為遙遠的人,而時代的浪潮又逆著你拍打而來,你該如何自處。
以及,在那樣的暗流之後,下一個十年,你又將準備噴發出什麼樣的水花。
來源:lukhnos—λυχνος的小筆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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