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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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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日期: Nov 2003
您的住址: 北京
文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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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ly posted by 板橋小欣
這篇好像有人要拍成影片了
不過缺資金 還在幕集中
你有興趣能去天涯論壇直接看秋梨子的大作
他還有蠻多篇好文章值得一看


作者是清秋子! :P

偶可是天涯的超級潛水員啊!

他的文章文筆流暢,樸實無華,讓人看了很舒服。 尤其是這篇,很能讓那些在外打拼的人產生共鳴的!
     
      
舊 2003-12-11, 09:18 AM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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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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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日期: Nov 2003
您的住址: 北京
文章: 1
 
  自那以後,我訂了《讀書》雜誌和《中華讀書報》,開始了思想回歸的歷程。九十年代的後期,有幾個詞是知識分子文章****現頻率最高的,比如「人文關懷」、「精神家園」、「堅守理想」。這些東西,打中了我的思想軟肋。我想,我的精神,確實脫離了家園,遊蕩得太遠了。我們這個公司,在九十年代前期,曾在三年內,折騰光了2700多萬資金,最後換來的是一片荒草地。這些錢,沒有一分錢是勞動創造出來的,都是公司通過各種烏七八糟的手段借貸來的。當我跳出了商界這個圈子來審視我們這群人的時候,確實驚出了一身冷汗。我們根本不是什麼先進生產力的代表,而是寄生蟲。2700萬不可能是銀行憑空印出來的,而是有人一元一元地用勞動創造出來的。我們把它變成了銀行呆帳,變成了杯盤狼藉,變成了一片荒草。我們當初的註冊資金是假的,可行性研究報告是假的,我們的經濟活動整個都是假的。在揮霍掉2700萬的日日夜夜裡,只有荒***無恥,才是真的。
  退之先生喚醒了我的良知,一種人文主義情懷在我心中滋長。我每天仍在上班,做計劃,發指令,職員們看不出有什麼異常。但思想的風暴始終在醞釀。直到有一天,我在電視裡看到一則公益廣告,得知只要肯出手捐助200元錢,就可以使一個失學的鄉村孩子上一年學。風暴終於摧枯拉朽地襲來。我拿過了計算器啪啪按了幾下,得數讓我目瞪口呆:我們揮霍掉的2700萬足可以使13萬5千個失學的農家子弟讀一年書。我是個因為文革而少年失學的人,又是個在窮鄉僻壤呆過的人,精神上嗷嗷待哺的苦難滋味,終生難忘。我知道那意味著什麼。有那麼一段時候,我耳邊總是恍惚能聽到13萬個孩子的飲泣聲。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就是揮之不去。我無法想像2700萬變成現金能有多大一堆,我只知道:我們已經罪惡如山!
  終於,我跟老闆攤牌了:我要走。既然我已知道了罪惡,我就再不能與它共處哪怕是一天。老闆當然無法知道我的思想變化,他掩飾不住驚奇,說:你幹嘛要走?這公司不就是你的麼?你要到哪兒去?你還能幹什麼?我說:我要去北京,我要去搞文化。老闆說:在公司你有房有車,我待你像親兄弟。這兩年是不大景氣,但我們的艱難期馬上就要過去,好運就在眼前。我問你,你到底要什麼?我說:人各有志,並不是你對不起我。我此去決不是為了錢。我私人帳上還有若干,實際上是你幫我賺的,公司現在需要錢,我還給你,只留下機票錢就夠了。老闆拍案大怒:你瘋了!你到北京靠什麼生活?我說:北京我有朋友。老闆氣得站起來又坐下:你,你,你老糊塗了,朋友還靠得住嗎?我說:我相信靠得住,我們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老闆無言良久,突然爆發了:好,你走吧!走啊!我不要再見到你!
(未完待續)
 
舊 2003-12-11, 09:20 AM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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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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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日期: Nov 2003
您的住址: 北京
文章: 1
  在海南那段生活的最後一年半,我思想上的衝突和對人生意義的考慮,遠比上述的要複雜得多。在九十年代,受人文主義感召而放棄商界位置,甘冒清貧生活的風險投入文化事業的,不能說絕無僅有。但我知道是極其少見,且不能為人所理解。
  我走的時候,完全是低調處理。老闆未再挽留,也未在公司宣佈我的離開,一切都像只是出一趟長差的樣子。我遵守了我的諾言,把我的存款轉給了財務部,作為我臨時借給公司的錢。直到最後一天臨下班時,職員們還在頻繁地向我請示工作。是啊,多少年來我已是公司裡的靈魂人物,是機器上的主軸,所有的人都無法想像,沒有我,辦公室該怎樣運轉。最後一晚,我坐在別墅涼台上,聽著芭蕉樹葉在暗中悉簌作響,許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一早,我只叫了司機來送我,他憨厚寡言,跟了我多年,這次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一路上悶悶不樂。在機場,托運完了行李,我跟他作別,他問:什麼時候回來?我說:說不上了。他欲言又止,最後終於問了一句:副總,你沒有什麼事吧?我忽然有些傷感,握了握他的手:兄弟,回吧!
  帶著近乎悲壯的絕決心情,我飛向了北京。我知道,這一次是淨身出戶了,前程多有不可預測處。我所有的財富,就只是心裡火一般熾熱的人文主義信念了。
  但萬萬沒想到的是,我到了北京還不到一個月,就陷入了絕境。不要說實現人文主義理想,連容留我的寸土之地都很難再找到了。
  這裡有必要介紹一下我在北京的兩個朋友,老黑和老白。他們是我在八十年代認識的,當年都是年紀相仿的文學青年。我在南下深圳之前,曾去北京試探過出路,與兩人過從甚密。這兩人,可說是「老北漂一族」,那時我們共過一段患難,試圖用文學換飯吃。我們給當時還健在的大詩人艾無雙、馮獨秀辦過創作生涯研討會,也去挨門拜謁過各大雜誌的主編大人。我南下後,與他們的聯繫一直未斷。我在海南如魚得水時,他們還在北京苦苦地漂著,執著地要在這個文化之都踢開一扇門。兩人中我與老黑走得較近,每次去北京出差,總要去看他,盡其可能為他提供我所知道的用文化能夠謀生的線索。到了九十年代末,情況有了變化,兩人突然間暴發了。老黑註冊了一家公司,玩了幾次資產重組,把河北一家奄奄待斃的國資老礦收歸名下,成了個有億萬身家的大老闆。老白從承包報紙版面開始,進而做書、買電視台廣告時段,斬獲甚豐,也是一儼然小富。
  我在決定去北京之前,他們早就數度在電話裡邀我前往,以共襄大計。提起當年我們借住在單位單身宿舍裡,徹夜連床而談的往事,都不勝噓欷。老白說:你來吧,我正好承包了一個文化雜誌,你來當主編,咱們搞他個中國的時代週刊。老黑說:你早該來,在南方混什麼,我這裡錢雖不多,包下哥們兒吃住不成問題。你我誰跟誰?明天我去方莊小區,給你租一帶鋼琴的房子,沒事你就彈鋼琴玩吧。老黑和老白承諾的兩件事,我反覆在電話裡與他們核實,直到我認為即使裡面有百分之五十的水份,情況也不至於太糟時,我才下了最後的決心。
  我的這一賭實際下得是太冒險了。我一是完全低估了他們在北京浸***多年,所沾染的八旗遺風程度。有駱駝不說牛,滿嘴跑火車,就是對此最形象的說法。二是完全低估了商業倫理對人心的改造,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都不再是當年頗有熱血氣概的文學青年了。實際發生的情況令我椎心刺骨,到今天都不願過多提及。簡要的情況是:老白的時代週刊根本還沒談下來,而且即使談下來,他也只佔小小的一股,左右不了人事權。從我到北京之日起,就沒見過這週刊編輯部的大門是什麼樣子。老黑的態度也很古怪,把我接到一個二星賓館,說:這老闆是咱哥們兒,你先住著,我已經交了半月房錢,完了你讓他找我要。方莊的那房子,嘿嘿,我這兩天周轉有點問題,你先繃一陣兒。然後兩人就蹤影全無了。老白說,他正抓緊「跑部」,爭取把週刊拿下來。老黑說,河北的老礦工人情況不穩,他要去安撫安撫。把我一個人撂在二星賓館,天天看窗外的永定門車站過火車。
  
(未完待續)
舊 2003-12-11, 09:22 AM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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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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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日期: Nov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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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1
  我一開始完全沒有意識到潛在的危機,即使我事先設想了一萬種可能,也決不會想到是這種狀況。頭幾天,我還優哉游哉地到處訪親拜友,有時候去故地重遊,看看八十年代住過的老地方。十幾年過去,物是人非的感覺很強烈。給我印象比較深的是我在本文開頭提到的那個姐們兒,她叫潘婷。當年只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報社記者,後來到英國牛津去晃了一晃,回國後幹起了一個好行當,專門培訓CEO。眼下已頗有知名度,即便大集團的老總在她面前,也要虛心聆教。潘婷早年是清清秀秀的一個女學生模樣,現在已經變得異常幹練,商界的機巧似乎都在她的股掌之中。她現在諸事順遂,為人妻母,豪宅別墅置下各一套,自己開了輛寶馬車,是我們這個時代最為走運的人。潘婷有一天請我吃飯,連帶著敘舊,席間她有一句話我至今不忘。是我先客套了一句:如今你是大忙人了。潘婷淡淡地說:可不是,下了班也要應酬。都是國際大公司的老總,不去總不好。我問:活動很多嗎?她搖頭:一般的我不會去。想跟我交往的人多了,我都對他們說,不開奔馳的,不要來找我。我不由一怔,潘婷笑笑說:你當然不同,我們永遠有共同語言,我願意跟你聊文學。我歎道:潘婷啊,咱們是兩個階級的人了。潘婷就說:什麼階級?我不這樣認為。不開奔馳,確實就不在一個檔次,沒法兒談。談到我此行的目的,潘婷很羨慕:搞文化,寫作,多好啊!我現在還停不下來,不過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將來能安心寫作。我說:那好,但寫作也要不了多少物質基礎啊。潘婷略想了想說:人哪,上去就下不來了,我不能想像靠一千多塊錢怎麼過日子。告別了潘婷,我在想,在我們這時代,像她那樣幸運的人能有多少?
  我在永定門賓館窗口數了無數輛火車,給老白打了無數個電話。回答永遠是:再候候,快啦。老黑好像始終在河北老礦沒回來,手機時開時關,不容易聯繫。有一天,我從外面回來,叫服務員開門。服務員說,你這房早到期了,我們老總說,沒他的話,不能開門。我打了賓館老總的手機,問他:你什麼意思?攆我走嗎?攆我也得讓我拿出東西來呀。賓館老總說:不是那個意思。老黑只交了十天的房錢,這人就不露面了,怎麼回事啊?我這賓館是有上繳利潤指標的,時間長了我也受不了,你還是催催吧。門馬上就能開,可明兒又怎麼辦?我給老黑打電話,手機關機。給老白打電話,老白說:老黑這事兒怎麼辦的,等他回來我跟他碰碰,你再忍忍。我掛了機,明白自己是掉進陷阱了。兩個朋友,誰也不會對我的現狀負責了。只是我搞不明白,既然如此,當初為何熱情邀請我來?難道說話是不用通過大腦的?或者是他們純粹想讓我來看看他們今日的發跡,就算完了?
  這一夜我想了很多,海南公司老闆的話始終在耳邊迴響:你瘋了,朋友還能靠得住嗎?是啊,我的棄商從文,竟是這樣一個結局,問題出在哪裡?
  第二天一早,我走到永定門橋上,望著上班的汽車和人流,終於明白:在這個一千萬人口的都市裡,我已經被遺棄,無人可以再幫助我了。我當初放棄了公司,實際是放棄了我自己爭到的一席生存之地。它無關道德,只是個現實問題。現在,我的腳下不再有那一片堅實的土地了。我現在是站在了流沙上,沙子隨時要把我吞沒,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只有我的意志與七尺之軀。對文化的膜拜,是因為我長期在商界混而產生的一種錯覺。文化是不是有那麼美好是一回事,但像我這樣把生存的問題忽略了,把前程寄托在所謂友情之上,才是不可原諒的幼稚。

  
(未完待續)
舊 2003-12-11, 09:23 AM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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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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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日期: Nov 2003
您的住址: 北京
文章: 1
  當我在和潘婷閒聊時,多少還帶著點兒悠閒心態。幾天之後,我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處境,知道了自己將赤裸裸地抵擋漫天的風雨。絕境喚起了我內心一種近乎原始的求生欲。在永定門橋頭,我知道自己已經是一個被龐大的都市社會甩出來的人,必須在一天之內做出決定,我該怎麼辦?
  當一切成為往事之後,當我在這裡平靜地敘述這一切時,也許可以冷靜地分析,我那時的抉擇有哪些得失。但是身處旋流之中,每邁一步,或是生,或是死,一個人怎能有充分理性的思考?一切都在原始狀態下進行,我幾乎是依靠本能在行動。
  當然,也可以說,當時我還不是處在渺無人蹤的荒島。我可以向老闆說明真相,再回到老地方。我也可以想潘婷求助,先獲得一個喘息之機。也許今天看來,這兩個辦法才是明智之舉,但在當時我恰恰就沒有那麼做。為了自尊,也為了尊重他人。我固然在一夜之間成了失敗者,但我決不能給老闆留下一個反覆無常的小人形象。我知道,我深深地傷了他的心,我所遭受的厄運就是對我的懲罰。對潘婷,則要更複雜一點。多年來,我們互相尊重。我一直感到,她對我來說,更像一個成熟了的鄰家小妹,一個久別重逢的中學舊友。一種不帶雜質的相互信賴讓我們心裡熨貼。她傲視她周圍圈子裡的某些大人物,但與我卻保持著精神平等。我極為珍視這種完全超脫了功利的友誼。我當時根本就沒有想到向她伸手借錢,或打什麼依附於她而發財的主意。之所以如此,除了自尊以外,後來我想,最重要的恐怕是為了在心裡保住這樣一份純淨吧。
  就這樣,我開始了本文開頭的那種經歷。從安定門打車把東西運到松榆裡地下之後,我數了數口袋裡的錢,只有一千多一點兒了。海南帶來的手機卡費用也馬上就要用光,我停掉了手機。從那天起,熟悉的人誰也再找不到我了。
  我餘下的只有一個念頭:要找工作。時間是春節剛過,並不是謀職的好時機。我把此次滯留在北京的時間定為兩個月,因為我靠這點錢最多只能維持到四月下旬。在兩個月內要是一無所獲的話,就只能向命運低頭,去做自己最不想做的事。
  我第一次感到,命運給予窮人的機會是何等的少。這世界永遠是富者愈富,窮者愈窮。《百萬英磅》裡面的奇跡是不可能變為現實的。每一筆小小的支出,都像絞索一點點在勒緊我。我寫了簡歷,要自己掏錢去打印,要買報紙來查找信息,要打公用電話去詢問單位的用人要求。這些事情,過去在公司的時候,我的概念裡是根本不要錢的。而今天,就是這麼一點點支出,就讓我像剜心一樣痛。我只能維持一個表面上的鎮定,內心裡每時每刻都在翻江倒海。看著地下室裡的灰色人群,我想到,我不過才過了幾天這樣的生活,而那些人,是常年累月這樣熬過來的。是什麼信念使他們能把這種非正常生活當做正常日子來過?這種沒有希望的人生也能算是人生嗎?
  精疲力盡地跑了幾天,我很快明白了形勢的嚴峻:像我這樣年紀的人,正在成批地被逐出社會主流。沒有過硬學歷,沒有電腦技能,沒有三十歲的好年齡,想在這個高歌猛進的商業社會裡找到一個哪怕是最卑微的位置,也是夢想。我去過幾個雜誌社,寫過一些策劃書遞上去,一些精明或昏庸的辦公室主任接待過我。我看到的,只是驚奇和憐憫。環視那些雜誌社陰暗的辦公室和破爛的桌椅,我不由得想起我在海南的公司,覺得現下的情況很荒誕:我是為了精神的尊嚴而離開海南的,卻為什麼要千里迢迢跑到這樣破爛的地方來看人臉色?有什麼必然理由要來承受這樣的屈辱?難道是有人逼著我非這樣做不可嗎?「正義」、「人文」、「精神家園」,現在還有誰能來幫我擺脫基本的生存困境?我就像魯迅所說的鮮蝦,被投到滾水裡,結局只有活活被燙死。
  退之先生,你害我不淺!你現在可以優遊卒歲,因而說一些激憤之辭是不用付代價的。如果誰真誠地聽信了你正義的感召,離開了「罪惡」,那就是我今天的下場。你的說教,你的大作,現在能幫我什麼忙?現實比一疊綱領更有說服力,我不是不能忍受艱苦的環境,我不能忍受的是這求助無門的冷酷!
(未完待續)
舊 2003-12-11, 09:27 AM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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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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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日期: Nov 2003
您的住址: 北京
文章: 1
  這樣斷斷續續跑了一個多星期以後,我意識到,再跑下去是徒勞無益的。無非是再多看幾張冷漠的臉,多忍受幾回不耐煩的白眼。每天回來,從潘家園站下了汽車,走回松榆裡的路不過才兩公里,那堅硬的柏油馬路卻漫長得沒有盡頭。如果每天能回到溫暖的家,那無論多麼繁劇的奔波可能都會煙消雲散。然而,我只能走向地獄般陰冷的囚室。外面有陽光,但是你卻找不到一個可以歇腳的地方。地下室裡可以安頓你的身軀,但四堵無窗的牆有把所有的希望隔在了外面。
  一星期後,我終於停止了奔跑,從一種賭氣的狀態中冷靜了下來。我認真分析了跑過的幾個地方,得出了一個結論:如果我能夠得到普遍的賞識,那麼跑十個單位與跑一百個單位效果是一樣的。如果我真的成了百無一用的廢品,我就是跑上一百個單位也沒用。我跑過的幾個地方,是經過挑選的,成功的可能性最大。但能否被錄用,變數實在太大了,甚至,連主事者當天心情的好壞都能決定我的命運。「一切都是天注定」,汪明荃的粵語老歌已經唱了十幾年,今天,我覺得它是千年不易的真理。
  所有的地方都沒有拒絕我,也也都沒有回音。我叮囑了魯花,凡我的電話一定要馬上叫我,我不在,就一定要問明對方是誰。可是,北京,這個巨大的深水潭,好像永遠不會因我而泛起一個漣漪。我漸漸地平靜下來,如同判決了以後的死囚。一種奇怪的安寧從我心底浮起來。每天,我不再期待那個將不知從何處打來的救命電話了。這個龐大的城市,你就歡樂吧,滾動吧,喧囂吧!我,一個疲憊而衰老的外地人,匍匐在你的地底,正慢慢地被腐蝕,直至死去。
  我想,死,也不過也就如此了。臨死的人,還能比這更絕望或更痛苦嗎?一個儒雅的人說過,人生有大休息,有小休息,死就是大休息。我一生中用來奔跑的時間太多了,今天就好好地休息一下吧。中午,和暖的早春陽光普照在松榆裡靜靜的小街上,我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走著,看著那些從身邊匆匆走過的中小學生。生命在他們身上才剛剛綻放,他們不會想到,幾十年後,也會有同樣的厄運降臨在他們開始衰老的軀體上。他們在興致勃勃地朝前走,世界是在他們的前方。我在他們後面緩緩而行,我已耗盡了氣力,世界是一個在我身後很遙遠的過去。所有的憧憬與歡樂,都變成了遠去的塵土。
  前面有一個商場。旁邊有一個小小的新華書店。我走進去。書架上,有一排精裝本的外國文學名著。我用手慢慢地撫摸著它們光滑的書脊。一個個親切熟悉的書名跳進眼簾。它們是老朋友,是我精神上的老相識。我在內心跟它們打著招呼:喂,你們還好嗎?我的手停在了歌德的《浮士德》上面。這是一本我年輕時沒有來得及讀的書。我們在繁華的人世匆匆而行,錯過了一些好風景。我們前行,至今毫無收穫,卻永遠錯過了這樣不能再現的好風景。現在,我可以休息了,我要來做那些永遠來不及做的事。我抽出《浮士德》,買了下來。一本已出版了六年的書,靜靜地躺在小書店裡,滿是灰塵。今天,它落到了最應該得到它的人手裡。我要休息,要看一看,那位孩子氣的浮士德博士把靈魂抵押給了什麼樣的梅斐斯特?
  回到小區院裡,在石凳上坐下,膝蓋上放著又厚又重的《浮士德》。院子裡黃色的迎春花開了,開得有些驚艷。在光禿禿的樹枝上生出這樣多絢爛的花朵,真是美得有點淒涼。孩子們陸續從水泥路上走過,上學去了。多少年前,我也有過這樣的年華,有過這樣無憂的笑。那時的陽光,也是這樣燦爛嗎?一個學前兒童從不遠處她的奶奶身邊跑過來,坐在我身邊,稚拙的手拿著一本彩圖讀物。她極其認真地在一遍一遍地念:「我愛我的祖國,我愛我的。。。」朗讀聲顫抖而清脆,在春風裡飄。良久,我聽見小女孩在對問我:「老爺爺,你為什麼哭了?啊?」
  我收回神來,連忙抹了一下眼角,說:「孩子,爺爺是高興。你念吧,念吧。」
  小女孩有些焦慮地拉起我的手:「爺爺,你回家去吧!」
  我心裡湧起一種宏大的慈愛,撫著她的頭:「孩子,爺爺的家,遠啊。」

(未完待續)
舊 2003-12-11, 09:30 AM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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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日期: Nov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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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1
  小宋和露露離開地下室的這些天,是我精神上最為困頓的日子。當「等待」成為活著的唯一要義時,時間的推進是沒有意義的。每天都是一樣。我期望能有令人狂喜的消息傳來,也恐懼最後等來的只是個終極判決。所以,我既渴望那一天早點到來,又希望它最好慢點到來。這種矛盾心情,我沒法說清楚。支撐我熬過來的,是我每天必做的兩件事:看《浮士德》和端詳我過去的女友亞倩的照片。它們,把我帶到了一個另外的時空。
  亞倩的真名其實不叫亞倩。當年她只有24歲,是個活活潑潑的小女孩,現在算來應該是36歲了。她嫁了人,生了個兒子,仍是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為了女人的自尊而忙忙碌碌。她的名字很美,跟那時她給我的感覺一樣。她叫清逸,我想,現在公開講出來也無妨了。這個名字,我有時會在萬籟俱寂的夜裡在心裡呼喚它。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給她照了不少照片,留下了她最美的時刻。在我床頭鏡框裡鑲著的,就是當年在深圳灣一塊小草坪上照下的。南國下午的驕陽,棕櫚樹,清逸的長髮與歡顏,現在看起來真是天國的景象了。那時我們手攜手地沿一排歐式鐵柵欄走向海邊,我一個三十多歲的人,竟歡快得像個孩子。我想,我後來始終未離開南方,潛意識裡就是為了她吧,儘管已沒有了任何意義。我不過是想,這樣離那段生活能更近一點。現在,我的小清逸已經是中年婦人了,我不能想像,嬌小玲瓏的她,變成婦人後會是什麼樣子?我們都已經老去。青春飛揚的時候,是想不到會有今天的。
  《浮士德》也是能夠安慰我的一個夥伴。我慢慢地讀它,走進了一個奇詭的世界。我的靈魂,從一個狹小逼仄的空間脫離了出來,遨遊於天際。我在揣想:能寫下這部大部頭的人,能譯出這本書的人,他們在書寫時,是怎樣的一種心態呢?能如此執著地探索心靈的游離與歸宿的人,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富翁。他們奢侈得起。是他們用優雅的智慧,點破了人類的悲劇——梅婓斯特這個鬼精靈的惡魔,帶了天真的浮士德在走。眼盲的浮士德耳裡聽到的是壯麗的開掘之聲,他永遠不知道,從他腳邊到天邊,鋪開的只是一無所有的荒涼。
  日子慢慢在捱。水房裡的滴水聲好像是人血管裡的血在一滴滴流光。我度過的是一些沒有白天也沒有黑夜的時光。
  隔壁的兩個唐山小伙子理解我的苦悶,常來打聽:宋哥有消息嗎?我注意到,我住進來不過短短幾天,兩人的臉上竟有了些許的風霜感。某日傍晚,那個大的忽然興沖沖地來找我,拉住我說:老總,我們做了飯,走,一塊兒去吃。我不忍心,連忙推拖道:你們吃,我等下出去吃。小伙子不由分說,拉了我就走。小屋裡,電爐上燉了一小鍋菜,濃濃的肉香溢到走廊裡。我很驚訝:怎麼,改善了?小的那個站起來,喜極而泣的樣子說:老總,我們拿到錢了!我們拿到錢了!我也很高興,忙問道:是有業績了嗎?大的說:不是。是做滿了三個月,有了底薪了。我問:有多少呢?他們答道:四百。我說:不錯,要是一直沒業績,也給開嗎?大的臉色有點黯然,搖搖頭說:不是,再有三個月沒業績,我們就只能走人了。我聽了,默然無語。兩人沒有察覺我的心態,很熱情地拉我坐下,勸著:來,別客氣。多香啊!這頓飯,我沒有吃多少,只推說晚上還有飯局。他們頻頻地給我夾肉。我邊吃,邊就有些哽咽。他們,這是在吃自己的肉啊,而我。。。我放下筷子,一口也吃不下了。
(未完待續)
舊 2003-12-11, 09:32 AM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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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日期: Nov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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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1
  在小宋失蹤四天之後,我才忽然想起,應該跟河南人老閻說一聲。老閻仍然是一邊開著車一邊接手機,他說:你那朋友,說好的跟我聯繫,怎麼人影都摸不著啦。可急壞人了。我只好掩飾說小宋臨時回家了。老閻說:這麼辦事可不行,事都耽誤完了。前天有一台灣人,看好了牛扒城項目,要談。嘿,人都找不著!人家說了,和這樣的人還怎麼談合作,算了。我說:算了就算了吧,就算你看我面子白忙一回。人都有三災八難,誰都繞不過的。老閻很警覺:老兄,咋這消沉?不是有了難處吧?我說:哪的話,沒有。老閻說:你我雖是新交,可不要見外,是不是缺錢了?缺就說話,借給你我放心,借給別人那就是白送。這北京城,我就沒遇到一個還錢的。我說:我不缺,我缺的,你也不見得有。老閻笑了:你呀,天馬行空啊,我這思維跟不上你。得,哪天咱北京飯店喝咖啡吧。
  小宋錯失了一次機會,但我還是為他慶幸,老閻不是在應付。難得他在大生意的空隙中還留意了這件小事。大奸大惡我們見的多了,已經不以為怪。人的小小一點善心,反而讓我們不大敢相信。我想,只要有老閻的這份心,小宋的成敗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也許,他能撞開的唯一的一扇門,就在老閻這裡。
  我不由想起了老黑,心裡痛。在等待錄用回音的時候,我抽空去了一趟方莊小區。我想要看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了不得的許諾,值得老黑背信棄義一回。看過後,卻很失望。這裡好像也是個拆遷安置區,並不是什麼豪宅。看樣子修起來已經有些年了,房子略舊,草坪也不乾淨。我懂了:老黑並不是因為承擔不起吹牛的代價而食言的,而是根本就不想兌現這諾言。哪怕就是市郊的一間平房,他也不會為我白白掏錢的。如今,朋友也要有用。可是,老黑過去,並不是這樣的。80年代的時候,拿到一筆小小的稿費,他都要和我還有老白分享。那種有福同享的喜悅,是可以掏出心來的。現在,在他名下說起來有2億多的資產,一日兩餐吃在外面,每頓起碼要兩百多,他卻不會再為昔日的朋友割一片肉下來了。
  我已經不再耿耿於懷了。老黑,就讓他守著自己的奶酪沾沾自喜吧,他還不懂得什麼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也許以為,財富可以萬年,良心一錢不值。可是,他這種人,哪裡會想到,在我們這個國家,還有哪一家哪一戶,是今天還能靠著五十年前的財富過日子的?
  我走在方莊開闊的馬路上,心情漸漸好了起來。一種處境,你可以用另外的眼光來看。我固然是前有險阻,後無退路。但在這個不知還有多長時間的等待中,我也是個完全超脫了的人。我不用向任何人負責,我沒有任何社會身份,我不用向上司諂笑,我不用「朝九晚五」地奔走,我還可以在路邊鋪張報紙,無牽無礙地曬太陽。我是自由的。這就是自由啊。「自由」這個詞寫在紙上的時候,是何等的美好。那些曾使我心儀不置的的少壯學者們,你們所說的自由,它不在別處,它就我這裡。我正在盡情地享用它。
  我現在唯一的牽掛,是小宋和露露的命運。這已經是春天了,陽光很美,杏花和梨花次第開放,就像朦朧的雲團飄起在牆頭。路上的陌生行人都沒有什麼心事,他們的臉上有微笑。你們兩個人,此刻能看到這些嗎?

(未完待續)
舊 2003-12-11, 09:35 AM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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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日期: Nov 2003
您的住址: 北京
文章: 1
  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天,那不是我命運發生轉折的一天,但是我始終覺得從那一天起,我開始發生了一些改變。早春的北京,天很藍,看起來是沒有塵土的。上午,我走出小區,要去使館區北面的京東大廈去面試。一家由公司包下來的雜誌,我今天要見的是公司的老總。
  在長城飯店下了車,過天橋,到京東大廈只有幾步路。我在公車上,一路打了無數遍自我介紹詞的腹稿。但是,當我走進京東大廈時,我就知道了,這次面試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我完全來錯了地方。就像一句俄羅斯諺語說的那樣:大象走進了瓷器店。大堂裡,電梯上,出入的都是二、三十歲的白領精英。因為日常環境的熏陶,神態全不似凡人。在嚴酷的商業圈裡,35歲以上的基本就是廢物了,我這個等量級的,等於是老爺爺,恐怕只有管理這個大廈的老總才會與我相仿。
  公司在二十幾層樓上。穿過幾個辦公室,我被帶進了總經理室。房間裡的氣氛我很熟悉,華麗,優雅,堅實。老總是個年輕人,溫文爾雅。他把我的簡歷找了出來,看了一會兒,提了幾個問題。比如,能否掌握電腦,有否發行網絡,組稿能力如何,有何前瞻性考慮之類。我回答完畢,見他臉上稍有失望之色。斟酌了一小會兒,他說:這個雜誌,過去投入的太多,現在人手不能加多,卻要鹹魚翻生,全面提升它的狀況,所以需要有一個前衛的、多面手式的主編。他頓了一下,接著說:顯然這工作不大適合您。我剛要說話,他卻又說道:我決定請您來面試,不是因為您簡歷上的情況符合條件,而是太不符合我們的要求了,所以引起了我的興趣。我昨天在想,您來求職,一定是有您的把握。我敬佩您的勇氣,所以想過,只要稍稍接近我們的條件,我就會優先考慮您。但是。。。我打斷了他,說:我理解,我過去也是坐在您這種位置上的,但是我沒有您寬容。他笑笑,說:您別太失望,北京的機會多。不過,您讓我悟到了一些新東西。我剛要起身告辭,他忽然又很誠懇地說:咱們說一個題外話,我對您這個年齡的人,不怎麼瞭解。我家裡,我的同事,還有我過去的老師當中,都沒有您這個年齡的人。我有時候想呀,不知道你們這一代上哪兒去了?我反問他:看過《駱駝祥子》嗎?他疑惑地點點頭。我就說:這一代,都在長安街蹬三輪呢。他一愣,雙手撐著大班台,仰頭大笑。笑罷,起身與我握手道:謝謝,認識您,挺高興。他將我送出總經理室,跟辦公室裡一位胖胖的小姐低聲說了兩句,便對我說:好吧,老同志,回頭見,讓我們的于小姐送送您。走到電梯口,我對于小姐說;姑娘,您就甭送了。于小姐友善地一笑:我得送您下去,老闆的話,我得執行。下到一樓,我正要跟她告別,于小姐卻指了一下另一邊:老先生,您這邊走。她帶我走過一個玻璃走廊,拐了個彎,不像是通向外面的樣子。我就問:我們要到哪兒去?于小姐說:老闆說了,您這陣兒回去,准趕不上飯時,讓我帶您去吃工作餐,完了再走。我停下了腳步。小於有些驚異:怎麼啦?我此時也在想,是啊,怎麼啦?我的尊嚴不想去,我的胃卻很高興。好吧,好吧,我繼續向前走去。
  這是我從來沒見過的白領食堂,比麥當勞也差不了多少,白領們排著隊,從領餐檯前依次走過,挑選自己想要的菜和主食,最後還有飲料----牛奶、橙汁、可樂、豆漿,可以任選,然後在收銀台刷一下專用卡,就結了帳。
  我端著滿滿一托盤食物坐下,小於也端了自己的一盤坐在我對面。我吃得比較快----自打住進地下室後,我還沒放開肚子吃過,包括露露請我的那回。小於吃得很斯文,泛泛地跟我聊著,哪裡人啦,住哪兒啦,什麼時候到北京的,等等。我已經吃完了,撕開紙巾剛要擦手,忽然心裡湧起了一個我一生中最卑劣的念頭。我問:小於啊,這頓飯不是您掏錢吧?小於說:不是,我拿的是公司專門接待外人的卡。我說:那我就。。。再吃點兒了?小於遲疑了一下,滿面笑容地說:您看,我都忘了這個碴兒了,我再給您打點兒吧。
  飯後出來,在大堂裡,小於跟我握了握手說:老先生,您慢走啊,有時間再來。我說:姑娘,謝謝你了,也謝謝你老闆。我不會再到京東大廈來了。小於眨著眼,站在那兒沒動,一副非常納悶兒的樣子。

(未完待續)
舊 2003-12-11, 09:38 AM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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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日期: Nov 2003
您的住址: 北京
文章: 1
  走出大廈,來到路口,東三環上正氣勢磅礡地湧動著車流。我看見了路對面有一座堅實墩厚的大廈,透出不事張揚的富貴氣。潘婷的辦公室就在那裡面。它叫什麼大廈來著?萊溫斯基酒店?萊溫斯基大廈?不,不對。人老了,弦兒也調不准啦。我遠遠地看著它。我知道,它樓下的小花園入口處有一塊牌子,寫的是:專用花園,非本店住客請勿入內。沒有崗哨,沒有鐵絲網,所有的門都是溫柔地敞開的。但是,你不能進。
  我走上過街天橋,俯在欄杆上看,萊溫斯基大廈仍在我的視野裡。腳下車流如水,哪些是潘婷那些朋友們的奔弛呢?從天橋上走過的,都是些漂在北京的打工族。萊溫斯基大廈的人,是從不走過街天橋的。專用的路,會送他們直接走進天堂。
  我在橋上,忽然想起了一件與此時此地完全不相干的一件事。18歲那年,我在鄉下,深秋的夜裡蹲在野地裡「看青」,也就是守護著已成熟的莊稼,以防被人偷盜。有一夜,天很冷,我蜷在谷草捆的縫隙裡,露濕衣衫。谷草的霉味兒濃濃地包裹著我。半夜裡,鄰隊的一個看青漢子找到我,壓低了聲音說:小伙子,別硬挺著啦,到我家睡會兒吧,沒人看見。在黑暗中,漢子摸回了家,叫醒了老婆:別點燈,我把七隊的**領來啦,在咱家睡一會兒。城裡的孩子,瞧可憐的。朦朧中,他老婆坐起來,但猛地又縮了回去,不好意思地說:我就不起來啦,沒穿衣服。接著又吩咐老公:把櫃裡那條新被拿出來,給孩子蓋吧。漢子諾了一聲,拿出被子來,對我說:這是來親戚的時候蓋的,乾淨。你睡吧,天傍亮我叫你。那一晚,我睡得香,新被子漿過的被裡散發著香氣。那女人的模樣我看得不大清,也不過只有二十五六的樣子,其實不該叫我孩子的。往事如煙,在繁華的街頭,這些記憶猛然地冒出來,毫無必然邏輯。如今,不會再有人叫我孩子了。那個年輕漂亮的小媳婦,也早該老去了。我們都在老去。
  那注定了是我忘不了的一天。從京東大廈回來,我去收發室交房錢,之後又坐了一會兒。天完全暖了,大門口的棉門簾被取掉了,暖風直入。收發室裡靜悄悄的,老闆躺在魯花的床上睡午覺。魯花坐在櫃台後,對著鏡子攏頭髮。她把鐵發卡咬在嘴裡,專注地看著鏡子,樣子很嫵媚。我拿起一本櫃台上的舊雜誌來看。這不知是從哪兒弄來的,一本80年代的《讀者》,那時還叫《讀者文摘》呢。我隨意瀏覽著。魯花攏好頭髮,看看我說:念過書的人,就是好啊。我說:有什麼好?魯花說:瞧您啊,不用工作,閒呆著,多好。我說:你也可以呆著嘛。魯花就笑了:我要是呆著呀,全家都得餓死。我說:我是找不到工作。魯花說:瞧您說的,您是不想幹。這北京城這麼大,還能沒您干的工作?我一時無言,想起了過去在公司,只恨每天的工作都是枷鎖,恨不能永不上班。但是現在,我渴求的就是這枷鎖。誰能給我這副枷鎖呢?誰能夠?
  就在這時,一輛出租車停在了門外,不一會兒,大門匡啷一響,一個聲音飛了進來:我回來了!
  我和魯花同時站起來,老闆也醒了過來。是露露回來了?
  收發室門被推開,果然是。風塵僕僕的露露走進來,後面跟著她的那個姐妹。露露看見我,百感交集。她抓住我的一隻手,激動中說不出完整的話來:老師,老師呀。。。我連忙安撫她說:回來了就好,是放的,還是撈出來的?露露的姐妹說:虧得您送信兒,都送到遣送站去啦,撈了三回才撈出來。我問:姑娘,在裡邊,還好吧?露露眼裡慢慢湧出隱約的淚光,咬了咬下唇,說:挺好,真的,挺好。就是幹活兒。。。就是。。。她突然控制不住,撲在了我的身上,雙手死死的抓住我,頭靠著我的肩無聲地飲泣,聲音壓抑而又淒楚,一面嗚咽著說:我,就是。。。想媽啊。。。想媽。。。

(未完待續)
舊 2003-12-11, 09:43 AM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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