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尚義等待連部領我們回去，但因新年人事暫停作業，這時候沒有我們的伙食費，所以三餐都沒有什麼份量，金門本島農產不多，連漁貨都是從對面進口，早餐像過期奶粉泡水加上油炸營養口糧、中餐是肉燥稀飯跟罐頭花瓜，晚餐好一點
會有炒米粉跟肉塊，但是零零碎碎有點寒酸，伙房學長看我們可憐，拿出個人私藏「國軍罐裝豬肉飯」，嚇得我們直說很夠很夠，看都不敢看那個狗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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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四，可以說是滿悠哉的，上學期在「新星」資訊廣場打工賣電腦，常常騎著小五十去上班；當時網路還沒起來，DIY雜誌只有兩家，每天就是K新雜誌拆新硬體來研究，跟客戶談的都是自身的測試經驗，而不是現在氾濫的網路道聽途說；那半年也有幾個故事，想到再來寫


下學期的重點科目是「力學」，理論上是大二的課，其實就是重修；那半年，常跟貞觀閒扯，聽他唬爛；這個貞觀，嗓音宏亮，裝熟很強，三進三出物理系，還有一堆超出我概念的思想

我們有一陣子常去辦公室找助教朱哥，一個大七屆的學長，濃眉鷹眼，一頭雜毛，落腮短鬚，汗草很好，思考時香菸一根接一根抽，解題時濃茶一杯接一杯泡

聊著聊著就會談到哲學，聽他們倆爭論一些哲學的觀念我就頭大，越講越玄，雖然我有選修過一堂哲學系開的「邏輯概要」，但這兩位的道行雲深不知處，我只覺得頭在煙霧繚繞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有一次吃飯邊聊，朱哥說了這一句諺語
「…什麼意思？」我還沒聽懂，一口蛋包飯嚼到一半
「大概是說人類窮究一生，想破了腦袋想搞清這是怎麼回事，但怎麼想都沾不到邊，所以看到人類這麼自以為是，用力思考白費功夫，上帝都會覺得好笑。」
「噗，哈哈哈…咳…哈哈…」我笑著被嗆到


我想我受這一句話影響滿大的，小時候聽「人算不如天算」，並沒辦法體會，這幾年參與某些事情草創會議，看到兩種意見爭執不下，而過了一陣子之後，回頭來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兩種意見簡而言之就是要人算還是天算，怕講一堆，先打住就這樣

嗯，扯太遠了，不是這一篇想寫的


話說大四期末力學考得有點難，但往回看我小考的成績都滿優，沒吹牛，雖然這次換了個老師上課，不過教的內容很多以前都有學到，加上習題小考很認真，期中分數也不錯，照這麼推算可以過，想想就要畢業了，就這麼淡淡結束了大學生活還真有點感傷

成績張貼的時候我正在三弄跟幾個小朋友格鬥，作為另一個青春段落的告別式；三弄這一間的格鬥街機，進得又快又齊全，老闆把每一台機器都調校到最順手，也跟所有來的同好搞得很熟，自從一弄慢慢沒落之後，三弄這裡儼然是另一個山頭

忘了是誰找到我，當時應該正在跟某高手切磋，被拎著去看成績，十萬火急說快點去可能還有救


理學院公佈欄，大四期末考成績單：「飄飄力學59.4分」

啥？又來了喔？


看到分數之後去找老師好說歹說，助教朱哥在合法的權限內，幫了最大極限的忙，最後，說了一句話意味深長：「別浪費時間了，老師為了這個成績單搞了兩三天的EXCEL，才調到這樣…」調？調上還是調下？

好吧，我知道原來這門課看重的不是內容有沒有學到，而是上課的時候人有沒有到

確認不能畢業之後落寞回台北，這次不像要唸國四的恍惚、高一被留級的震撼以及大二被二一的崩潰，想來爸媽也習慣我多唸幾次打好基礎，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某個晚餐我有所感嘆，帶點憂愁：「不知道為什麼我這麼坎坷。」

爸爸說：「你那個叫什麼坎坷？」一邊挾菜看也不看我


就當作老師很喜歡我，希望我延畢再上他一年課，別開玩笑，我再也不想看到他；想想年紀也這麼大，當兵好了，去辦休學之後等兵單，三個月之中還當了一個月家教，雅的弟弟正在準備聯考，我想到唸書唸成這樣教得都很心虛，有時候課上到一半，雅的爸爸還拿黑啤酒進來跟我哈啦，說來是個有趣的經驗


成功嶺上規規矩矩的那一套，吃得好睡得飽不敢亂操，比我們辦的迎新露營還快樂逍遙，兩個月的一般兵新訓生活，比大專兵一個月不到還好上一點；好的地方在於，這裡是台中，放假路線熟，還有多一點時間處理我的感情生活


當了兩個月公差班，天天拖著一輛板車載滿器具橫衝直撞，這種莫名的集體被壓迫，很容易產生一種俗稱的革命情感，十二個男生經過六十天的相處打拼，面臨要分別的時刻，過程中的任何嫌隙都能昇華，為短暫的友誼加分，接著開始寫起留言本，製作通訊錄，說著將來之後又如何一定要保持聯絡，一日公差班一世公差班之類的奇怪承諾；男生的頭腦比較簡單，所以諸如此類的愚蠢，我們都稱之為浪漫


集體排隊抽籤，一群人在看板上搜尋離家最近的編號並且唸唸有詞，輪著輪著到我了，心想哪裡都好別到外島，這樣應該要求不高，老天罩一下吧


「一號，金防部。」我語帶哭腔在麥克風前自己宣判


除了高一留級後第一次段考，這個金防部是有史以來第二個第一名

金門在哪裡啊？


冷冷的十二月，在壽山前送營待了十多天，這裡比成功嶺還自由又悠哉，吃得又更好，謠指部傳出前送營是準備到前線送死，所以餐餐有雞腿，一時人人碗筷停擺，不知道要吃不吃；時間剛好，矇到一個行憲紀念日可以放三天，台北台中兩地跑，對照街上輝煌行人閃亮，過了一個黯然心酸的聖誕；怕我們這些人逃兵，這裡福利給到飽，某個晚會有一台奇怪的變形卡車歌舞團，載歌載舞金光閃閃，雖然三點不露但大家口水直流，旁邊的高雄在地人直說有夠道地；那天聽到一個笑話，說黃不黃，還想了一下才跟著爆笑，反正就是有個阿兵哥中場上去跟大家同樂，冷不妨冒出一個問題：
「大家知不知道陰毛掉在地上是什麼聲音？」
咻碰鏗鏘眾說紛紜，哪有人真的聽過，總之在鬧了一會兒之後，答案揭曉：
「答案是什麼呢？答案是『呸！』」


該來的躲不掉，前後十四天的等待，來的是一艘軍艦525，我想兩艘加起來大概就是鐵達尼那麼大了吧，十四個小時的船程晃蕩晃蕩，該吐的都已經吐光，密閉船艙中，聞到油味臭味跟酸味，還是頻頻作嘔，打開「國軍罐裝豬肉飯」，看起來黏糊糊一團又是一陣倒胃


據說到了料羅灣，搖晃中排隊下船，失神落魄取代慌張，黃埔大背包扛肩上，一片荒涼許多碉堡，路上狗的儀態比我還要好

十二月底近新年，剛到尚義冷颼颼，蹲在水溝洗餐盤，沒錢也沒電話卡，只好常打108，過新年不能放假，只因為沒有小白卡


在尚義等待連部領我們回去，但因新年人事暫停作業，這時候沒有我們的伙食費，所以三餐都沒有什麼份量，金門本島農產不多，連漁貨都是從對面進口，早餐像過期奶粉泡水加上油炸營養口糧、中餐是肉燥稀飯跟罐頭花瓜，晚餐有時好一點，會有炒米粉跟肉塊，但是零零碎碎稍稍寒酸，伙房學長看我們可憐，拿出個人私藏「國軍罐裝豬肉飯」，嚇得我們直說很夠很夠，看都不敢看那個狗罐頭


身上沒有錢，看人家打小蜜蜂，我在旁邊打蒼蠅

回想學校周邊的三寶：雞排、魯味、燒仙草，或是麵線、珍奶、福州包，覺得肚子很餓，但比不上心中的失落


接著到連上，全連只有一台卡式電話，一群新兵排著打，打給爸爸跟媽媽，說著一些善意的謊話

這個時候，台灣大街小巷大店小舖應該都開張，準備大撈一筆千禧財，而我們在外島，守碉堡，看星星，聽牛叫

被丟到荒涼的金門來，覺得菜到一個悲哀


這就是我的軍旅生活的全部了嗎？


不，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