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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專訪詹宏志,談《悲情城巿》
專訪詹宏志,談《悲情城巿》
「楊德昌過世時,我就想把對他的東西寫出來,可是我寫不出來,因為我沒辦法,還太近。 連《悲情城市》我都沒有完全的把握可以說得出來。」___詹宏志 張靚蓓(以下簡稱張):《悲情城市》已經二十年了! 詹宏志(以下簡稱詹):《悲情城市》要好的多,因為它真的是「時過境遷」了,而且就已經因為這個人的故事產生了各式各樣的情緒、情感,大部分都沈澱了。不容易啊,因為人都還在、各種過程都還在,所以也很難說。而且這些電影、這些工作真正對台灣的意義,我覺得也還不是有足夠的討論或真的明朗了,我覺得有些事還須要等待,因為台灣本身也還不安定。 《悲情城市》當時一陣風光過後,其實我也聽到過另外的一些看法,就是在比較政治性的場合,有人會說「這個拍什麼二二八,閃來閃去!」 張:不願意正面面對嗎? 詹:他的意思是,你要拍,又不敢拍! 我覺得是一個很粗魯的對藝術的了解。 其實在《悲情城市》裡有個鏡頭,小女孩阿雪問了一個問題,旁邊她阿姨就抱怨說,整個環境變成這樣,誰不見了、誰又不見了,另外有個人就用了一個很嚴厲的眼神制止了她。這個眼神極可能是我看過、所有講白色恐怖最厲害的一個鏡頭。 如果你去拍誰被抓起來,誰被殺死,這個一點也不恐怖。《悲情城市》裡的那個鏡頭,才是真正了解怎麼表現的人,這是藝術家的方法。 但是台灣是個粗魯的社會,要看侯孝賢的電影,對台灣整個社會還很難,因為侯孝賢是個那麼抽離的人,跟這個社會的氣氛是不一致的。 所以對《悲情城市》的評價也是眾說紛紜,它幾乎是有史以來被寫文章最多的電影。我覺得片子就算得到金獅獎,這個社會也不見得真的appreciate,所以也說不上來。你說,20年一個社會的情緒就能沈澱?或個人的情緒就能撫平,我覺得也還不能。 張:那你自己呢?如果我們不能期待他人、期待社會,但是可以期待自己?或期待創作者? 詹:說不上來,因為所有的電影工作對我來說,都是一個意外,我可能是這些朋友當中,真正從來沒想到過要參與跟電影有關的任何工作,我當時的角色只是一個朋友。 張:你是怎麼進去的?當時還在報社嗎? 詹:我在出版社,我跟台灣新電影這些工作者認識,當然是跟報紙有關,但那時候我已經不在報社了。 我在報紙真正做到跟電影有關的工作是在1979-80年時,我在編《工商時報》,跟陳雨航一起工作的時候,那時候台灣新電影還沒有出現,連《光陰的故事》都還沒出來,所以當時在工商時報副刊真的有機會接觸到的是「香港新浪潮」。因為這樣,我才變成徐克這邊的朋友,我認識他們是那麼早,也因為那樣,我才有機會接觸到最早台灣新電影的前身,就是余為政的《1905年的冬天》,也是因緣際會啦! 《1905年的冬天》還沒拍完,我就被中國時報派到美國去了。該片是楊德昌回國參與的第一部電影,我第一次見到楊德昌也是在余為政家裡,楊德昌是該片的編劇。1983我從美國回來,朋友就跟我說,你應該去看《在那河畔青草青》、《小畢的故事》,他們要我看侯孝賢與陳坤厚。當時電影已經下片了,小野還很好意的把那些電影全找出來,我在中影看了幾部,當然很震撼啦!有那樣的表演方式、那樣的寫實概念。 這個寫實跟李行導演時期的寫實又不一樣了。李行時期的寫實,他已經盡了很大的力了,可是只要標準國語一配,就沒辦法! 像侯孝賢早期拍《風兒踢踏踩》的時候,我根本沒看過,我是事後才回頭去追,才知道在那時候他已經產生一個這樣的東西了;即使是在商業電影的架構底下,他仍然有辦法找出在你生活裡面那麼親近的東西。我覺得像《風兒踢踏踩》那一類的東西,其實最像今天的《海角七號》,他用了非常多你熟悉的生活細節,去放在商業電影的架構裡,是那些細節讓你產生「親切感」,而不是整個電影的作品本身。 所以那時候我一看到新電影,就很震撼,之後很快就碰到了《光陰的故事》,我就接著看。我剛回來沒多久,就撞上《兒子的大玩偶》事件,當時我已經離開報社了,但是陳雨航還在編中國時報影劇版,他對那個事非常憂愁,怕電影會被剪、會被怎樣,就找我商量,所以那次陳雨航做了一整版《兒子的大玩偶》的文章,包括我寫的文章,來表達對《兒子的大玩偶》事件的態度。 創作的活動已經在發生了,這是一個媒體的呼籲及聲援。 事實上,陳雨航在做那個版時,已經決定要離開了,他覺得他不可能留下來了,因為我是他的老朋友、老搭檔,曾經一起做過那麼多編輯工作,所以他的事我也知道。 那篇文章之後,我開始跟台灣新電影的導演們有所接觸;在那之前,是因為陳雨航的緣故,我跟這些導演也都有機會見面。 但是《兒子的大玩偶》事件之後,這些導演大概覺得我有一些親切感吧,是個比較支持他們的人,所以我偶而會被他們找去,他們提出構想,想聽聽我的想法之類的事,我們的關係其實就是這樣,後來我一直在出版社工作。 台灣新電影剛起來的時候,所有導演們的信心及氣勢是很高的,那時候還沒受到什麼挫折;而且他們覺得,政治壓力不是挫折,那是個對抗時的激動力量。 從《小畢的故事》、《兒子的大玩偶》一直到楊德昌拍《海灘的一天》之後,在那時候,這些創作者其實是充滿了信心及企圖心,他們並不覺得世上有什麼事可以攔住他們。孝賢甚至覺得,經濟也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有能力,他要拍的故事,他都有充分的掌握,而且有些故事他根本不會花很多錢。所以拍《冬冬的假期》時,他決定不跟任何人合作,自己把房子抵押了跑去拍片,本來以為400多萬可以拍起來,後來不止,拍了600多萬。不過那時候600多萬其實也不少了,再加上他是用他自己的錢,所以這個600多萬其實有點嚴重。 結果《冬冬的假期》上片時非常慘,連帶把他個人的財務也拖垮了,這件事其實對他是有影響的。真的打擊是到《童年往事》出來之後,有位老影評人杜雲之寫了篇文章〈不要把電影玩完了〉,這篇文章引發很多後續效應。《童年往事》當然是侯孝賢企圖心很大的一部電影,恐怕《童年往事》也是他被全世界的影評、影展、或者理論家認定,確認他們看到一個來自於第三世界的大師,這件事要到《童年往事》時才算完成。 張:其實《冬冬的假期》時已經開始看到了,「南特影展」給了他最佳影片! 詹:不過那時候只是個發現,還不覺得是個完成。到了《童年往事》那樣完整,他對他要的整個的主要創作元素和他的電影語言,包括使用鏡頭的方法,這些到了《童年》時,幾乎已經完全確立了。不過那個片子台灣也賣垮了,後來又受到這個批評,當時他是很沮喪的,受到很大的打擊,所以後來會有我參與的這個過程。 這些導演是在這個處境下,他有點痛苦、有點難以抉擇,而且覺得他接下來跟社會打交道時,別人對他的態度是有一點點的疑問的。其實包括侯孝賢拍《童年往事》,都以為他在拍一個跟以前一樣暢銷的電影(笑),他們自己都覺得:「這麼好看,為什麼會沒有人要看?」 他們覺得,以前他可以這樣說故事,大家都覺得很好看,為什麼現在不能了呢?他其實並沒有完全理解到這個事的。而所有的電影公司老闆、電影投資者,受到那篇文章的影響,他們就覺得,每拍一部片子,他都要確定,你有沒有真的把我的錢當一回事? 當時是1985年,那時候大概是侯孝賢最徬徨的時候,有一天他正在講這個事,朱天文就說:「我們要不要去找一下詹宏志,看看他怎麼說?」 因為我是很多人的朋友,在一些小事情上,朋友們會來問我問題,譬如有人會問我,這本書給哪家出版社?這個題材該不該寫?或者如何如何…。作為一個編輯,我有很多作家朋友會問我這些問題。所以天文提議,要不要找詹宏志問問看? 就約了一起到元穠去,我的角色其實沒什麼要緊的地方。 張:你太客氣了,我聽侯導、楊導當年都不是這樣講的。 詹:元穠的經驗之前,其實侯孝賢已經有些東西找過我幫忙,不過當時我也不覺得我跟電影有關係,所以那個幫忙都是比較迂迴的,譬如《尼羅河的女兒》,我陪著他去跟當時的投資者黃義雄談,電影是他投資的,楊林也是他手上的一員。 主要就是當時我想要解釋,侯孝賢這樣的作品,應該怎麼樣來做生意,因為侯孝賢的作品已經往另一個地方移動了,他有「別的」做生意的方法。 全世界的藝術電影是藝術市場,而不是「藝術」。就是說,它是art film market,跟一般的mass market一樣,它是另一個市場(market),它另有一套工作的方法。當創作者已經走到這裡,而藝術電影確實在全世界是有這個市場的,所以你可以考慮用這個方式來做! 我平常跟朋友聊天,大家覺得這個是有意思的想法,但這個有意思並不困難,因為所有學經濟學的人都知道,只是我的這些藝術家朋友們沒有學經濟,所以他們不會意識到這是兩個不同的市場。這不是說,一個是「商業」,一個是「藝術」,而是兩個都是商業,但是有不同的market。所以我就陪著侯孝賢去跟《尼羅河的女兒》的投資者解釋這整個的工作方法,但似乎沒得到什麼效果。 黃老闆也很客氣,聽了也覺得有道理,但畢竟和他原來投資台灣電影的經驗是不一樣的,所以他原來想的是:「我還是用台灣的方式去做,做完再用你的方式到國外去試試看。」 《尼羅河女兒》再一次票房不成功,1985年我們在元穠見面時,侯孝賢已經有許多困擾,那時候他已經感覺到有些困難了。就是說,他心中有很多個故事,每個故事都有特色,也都有有興趣的投資對象,但是投資對象都有一些條件,所以他有一點困惑,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譬如《戀戀風塵》是中影有興趣,《悲情城市》則是「嘉禾」感興趣(周潤發和楊麗花),嘉禾希望他到香港拍。他就把整個故事講給我聽,因為侯孝賢的故事大部份都有來歷,都有真實的人。我一口氣聽他講了六個故事,沒有一個不好的。對我來講,每一個都很厲害。因為我跟電影沒有關係,我就用分析的角度來看,這個會如何,那個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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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卡魯斯在夜間飛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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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城市》他是很有動機想做,但他對去香港拍有很大的(疑慮?),不是疑慮,其實是違反初衷,他說,《悲情城市》讓他有這個故事的起點就是基隆港,就是基隆外海船隻進港、火車同時進站的那個感覺,船鳴氣笛交錯,同時進來,天又下著雨,那個港灣的景觀…,這是獨一無二的景觀。他要的是從「這個地方」開始說這個故事,這是導演的「vision」,一個視覺創作者,他有很多故事是從一個視覺的前題出發的。
當他說這個故事時,他覺得,如果跑到香港,原來使這個故事可以「誕生的原因」就不見了。 所以個別把每一個故事詳細剖析之後,最後覺得,以他的狀態、以他最合理的工作方式,加上他那種一直要從台灣裡頭找東西的企圖,當時看起來是《戀戀風塵》最沒有風險,創作最合理;就是在那一刻做那個作品,是最不需要跟任何條件妥協的,因為他單獨需要的那些條件跟這個環境的關係最match。其他案子都還要等某些條件成熟,或者需要更多資金,或者需要什麼…,當時看起來《戀戀風塵》最合理,所以就拍《戀戀風塵》。 這是我第一次被侯孝賢列入工作人員,(是製片人?)不是,我suppose應該做這個片子的宣傳。所以開鏡時,我就負責開記者會、寫新聞稿,接下來我就沒有事做了。 因為侯孝賢的創作是花很多時間準備的,你其實是沒辦法幫上任何忙,他永遠是個採擷者,你坐在那裡,他跟你講話,你說什麼,你有什麼反應,通通都會到他那裡去,可是你沒辦法「單獨」替他去做什麼事。後來朱天文也曾提出過同樣的困擾,儘管天文已經是對他幫助最大的人。也就是說,侯孝賢如果有想法,那個故事前端的發展,天文是會起很大作用的。可是侯孝賢是要一個人一直吸收、一直吸收,每個東西只要稍稍有概念化,他也是不要的,他一定要求每個元素盡可能的真實,譬如,《悲情城市》中決定要把梁朝偉變成啞巴之後,(對對,陳庭詩),他不是跑去看陳庭詩嗎?他一定要有具體的東西對應,他才覺得那是真的,他就是這樣一個奇特的人。 他的準備工作其實其他人是沒辦法幫忙的,你幫的忙都是他創造出來的。 譬如吳念真對侯孝賢來講,都是在故事所有的細節都有了,結構大致上出來了,結構大概天文可以幫他一些忙,最後需要對白,那才是吳念真最厲害的事,那一部份也是天文自己覺得不夠的地方,只有吳念真能寫那樣的對白。 可是寫完之後有什麼用?因為侯孝賢也不讓他的演員看到那個對白(哈哈哈哈)。 張:《悲情城市》的字幕是吳念真寫的! 詹:那是事後寫的,你在表演的時候,孝賢不讓你看劇本的。我也去演了啊(演林老師)。 張:你們都是臨場發揮的? 詹:他講故事給我聽,我那個角色一開始只有兩場戲、兩個鏡頭,可是他把這個人的「一生」都講給我聽,一生的故事。 張:是鍾理和的哥哥? 詹:聽完之後,劇本他不讓你看的。劇本是他在準備過程當中用的,到了現場,他不給業餘的人看劇本,因為業餘的人演戲會去唸劇本,那就完全不像真實的事了,所以他完全不讓你做這個事。所以我們那一群人的戲,大部分都是吳念真開頭,(對,吳念真也這樣講過)他開完之後,我們要跟。念真每一次開都不一樣,所以你每一次都要現場反應,要說想法,但是你並沒有真正用到那個對白本。 所以侯孝賢的創作方式,我們這些朋友能幫上忙的,真的是太有限了。 張:說完角色的背景之後,他還做些什麼? 詹:他把故事講給你聽,然後就半開玩笑的說,我們來試一試,試的時候,他鏡頭就開了,你就亂演一通,他會抓到他要的東西。等到我們正式來,那個鏡頭根本都不轉了(對對對),我們都是被騙的嘛!(哈哈哈) 因為試戲時,你不覺得你在演,所以就很放鬆;等到正式來,因為你是業餘的,你就會覺得稍微自己表演一下,稍微用力一點,那個就不是他要的。他總是有各種方式,對付業餘演員、對付小孩、及對付動物,他大概都是用同樣的原理,用誘引的方式把那個情緒找出來。 張:看到侯孝賢的不同之後,你怎麼幫侯孝賢? 詹:在《戀戀風塵》的時候,我就感到其實我能做的有限。 到了要上片時,我協助中影去做些宣傳,其實那也很難,因為中影有一套自己的工作方法。當時我所說的想法,也沒得到驗證,因為我也沒有做過;而中影的整個工作流程已經變成一個結構了,譬如,這時候剪預告片,預告片要怎麼樣的,什麼時候做什麼,他們覺得工作已經是這樣了,外人也插不上手。 《戀戀風塵》之後,又過了《尼羅河的女兒》,我越來越看不下去了。我有別的理論,我覺得侯孝賢的電影不應該這樣來經營,我要有一個新的經營方法,我認為他的電影在經濟上是完全沒問題的,也就是說,用侯孝賢的電影賺錢是完全沒問題的。但我需要一個新的人,他對電影沒有一個固著的想法,他有一種彈性,他會覺得「ok,這個新方法值得一試。」因為這個新方法不是憑空想像的,它有所有的細節理論,我可以解釋這些東西是怎麼做到的,所以我看不出來為什麼做不到?我在別的行業裡,如果我對一個事已經看出這麼多細節了,我覺得沒有理由做不到! 何況那些細節還不是我們替他做的,而是侯孝賢已經做完了,他在國際上已經被接受了,他的電影,可以拿到全世界各個地方去,每個地方一點錢,這些錢加起來有多少,你都是可以算的,這個是不困難的。 所以我要找一個觀點比較新的投資者,可能看法上不那麼像(台北西門町)電影街上的那些老闆們;那個觀點也不是不好,而是那個觀點已經不能對付這樣的電影。我希望找較新的人,當時就想找邱復生。當然一開始他並不一定有這個想法(笑),那時候我有幾個理由覺得他有可能。第一,他已經做錄影帶很久了,也已經跨進電影發行,西片發行已經做一段時間了,所以他對電影是有些想法的。 他也想拍片,所以他已經投資了《孫小毛歷險記》,那是一個經濟失敗的案子,當時他是夾在中間。 因為他是個做西片的人,所以眼睛比較容易看到世界上其他的工作方法,我覺得溝通上會比較容易;同時我也認為投資侯孝賢的電影對他會有很大的幫助,因為他要的是國際上的資歷,就算這次投資侯孝賢電影出了差錯,沒有得到他經濟上預期的回報,但他從其他部份得來的回報也會很高的。通常作為一個發行西片的人,是要去追逐外國片商的;現在卻是,你開一個party,他們自動都來。這個地位是完全不一樣的! 所以我一直跟他解釋:「這是你的passport(哈哈哈哈)!這是你進入國際影壇的一張護照,這是你的benefit,對別人不見得有用,對你是完全有用的。」 當時邱復生對我有一定的(信任?),信任談不上啦,因為沒有真正合作過,就是說,有一定的「欣賞」,就是他看得起我、願意聽,聽了也覺得有意思,可是他也不是那麼有把握。 邱復生是個勤於收集資料的人,他可能會跑去問問蔡松林或王應祥,有人可能會對他說:「啊,你給詹宏志騙去了啦!電影怎麼可能會這樣子拍。」他們會提他們的建議,這個建議就是:「侯孝賢是可以賣座的,你看他以前拍鳳飛飛、沈雁的時候,都很賣座啊,現在是他想歪了嘛!就是要卡司嘛,不能再這樣,每次都找辛樹芬,又沒人知道她是誰?要拍亮一點,不蹚阿ㄋㄟ暗嗖嗖(哈);卡緊ㄋㄟ,節奏要快一點;多一些插曲,16支插曲,支支動聽。」早期的電影不都是這樣嗎?他們是好意,覺得只要這樣,就可以修正侯孝賢的缺點。 但是我在旁邊,不要說作為一個朋友,就算不認得侯孝賢,就算作為一個電影觀眾,聽了,都覺得汗流浹背。他們每一個忠誠的建議,都是消滅侯孝賢的方法,沒有一個是幫助侯孝賢的。只要做了任何一件事,侯孝賢,這個好不容易從那個很奇怪的地方找出來的藝術家,就不見了!(對) 就是個很特別的處境,侯孝賢到底是一個受過訓練的藝術家,還是一個素人藝術家?我也說不上來!原則上他是科班出身,他是國立藝專出來的;可是你看他的經歷,又像是素人,他是天生的藝術家。也就是說,即使他在做李行副導的時候,他就已經是有那個天賦了。譬如在安排場景這件事上,如果導演說,明天這場戲要兩個路人,侯孝賢不會隨便找兩個人來的;他會想,這兩個人應該是怎麼樣的人;譬如說,一個是道士,一個是挑著雞籠的雞販,他會去想那個細節,他可能還會加一隻狗,他會去想「戲劇」是怎麼回事。他是這樣的一個助手、一個副導演。到了他導戲的時候,其實他最厲害的就是他對景深的意見,戲不只是在表演者身上,-連他背後所有東西都是戲,他有這個洞見。 這些東西究竟他是怎麼得到的?我其實是不知道的;他是怎麼變成這麼厲害的藝術家的?也沒有一個明顯的training看得出來,他就是一點點的從工作當中體會(體現)出來的,他是個天生的藝術家。 這些東西都不需要任何人幫忙,我只想說,把(侯孝賢電影)做生意的方式改變一下,重組-而已。我們已經不需要去國際上做宣傳:「嘿,台灣有個侯孝賢!」你完全不需要去做這個事,他已經都完成了。你也不需要去跟人家解釋:「這個電影有什麼好。」你也不用解釋,他已經全部做完了;這是一個寶,不是嗎? 我覺得他是一個「bankable的投資標的」。我就這樣跟邱復生說,講到後來,他覺得願意嘗試。 當時我有點擔憂的是,因為《戀戀風塵》、《尼羅河女兒》的例子,我有個感覺,就是單部電影的風險是不可預測的。 所以如果邱復生問我:「你覺得這一部電影一定會成功嗎?」 我說:「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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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卡魯斯在夜間飛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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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套工作方法在一個範圍裡,它不會都出錯,這是我的看法。就是說,一部電影,怎麼確保它成功,這個我不曉得。但是一個電影公司怎麼確保它成功,我確實是有概念的。這跟投資股票是一樣的意思,如果一個電影公司有一個方向、有一個想法,你一年做四至六部電影,要做到它有能力能夠回收,這個是不難的;但是一部電影,可能會很好、可能會不好,這個是不知道的,因為它可能會有這樣的風險。但是如果是個有經驗、訓練有素的團隊,同時你有機會用較長的時間來規劃一些事,因為每件事出錯的風險、成功的機率都相似;那麼合起來,這個事變成是可以管理的,這就是「電影合作社」的由來。
我跟邱復生說,一部電影我也不能擔保會成,但是一個以亞洲創作者為中心、高水準、高品質(high quality)的電影公司,它在全世界影壇是有位置的。所以我當時跟邱復生提出來的案子是一個組合,我希望他做「一部侯孝賢的電影、一部楊德昌的電影、一部陳國富的電影,還有一部方育平的電影。」我當時提出了這四部電影的計畫,所以就成立了「電影合作社」。邱復生也覺得這是個好辦法,他也同意了。 但是正式做下去之後,又有變數。因為光是談《悲情城市》就談了一年。 張:談了一年?! 詹:談了一年才談成,因為邱復生看到很多,一方面他可能看到很多也許我們沒有看到的未來,他有他的經驗。另一方面,他對一部電影在現場怎麼完成,他的經驗也不是很多,所以他對這種工作方法是否有效還是有疑問的,特別是國際上這一部份,他也沒有看過,所以在心情上有時候就有點「進兩步、退一步」。 光是孝賢這個戲的決定就花了很多時間,另外三部戲再要做決定,太難,所以那部份就一直沒進展。 《悲情城市》已經開始準備、進入製作狀況了,其他三個人都覺得沒法再等,方育平說,他去找別的資金,陳國富也去找別的資金;楊德昌也去找新的投資者,這部份後來我有參與,他一開始本來不是拍《牯嶺街》,到了跟中影簽約開拍時,都還不是《牯嶺街》。那個電影都還叫《帶我去吧,月光》,故事也完全不一樣,當時我跟中影談的也是《帶我去吧,月光》,一直要到開拍前,才把名字變了,先是名字變了,後來發現,完全不是同一個故事,根本是另外一個故事,這個都是當時發生的事。 「合作社」也沒有解散什麼的,因為並沒有一個正式的組織,雖然當時登記了一個公司。 張:不是有一個office嗎? 詹:那個office是楊德昌去租來的,當時邱復生也幫了忙。因為工作,陳國富還幫我interview了一個英文秘書,就是芭芭拉(現今哥倫比亞電影公司亞洲區總監,曾投資《臥虎藏龍》、《雙瞳》等片),到今天都變成人物了,就有這樣的一個過程。 當時的這個小團隊本來就是一個不嚴謹的關係,就是大家有一定的希望,用我作為和投資人打交道的中心所形成的一個小組織。到了《悲情城市》開拍前,其實已經沒辦法運作了,我們所有的精神就通通投注到《悲情》去了,從頭到尾還有一點點時間,我還可以去談對《牯嶺街》的投資外,其他兩部就等於完全沒有了。 後來方育平自己找投資,拍了《舞牛》,號稱是黃秋生的第一部電影,故事拍出來也不一樣了,因為中間經過了一個「六四」,方育平的心情也完全不一樣了,「六四」就變成故事的主軸,這是原來劇本裡完全沒有的。陳國富就出去拍了《國中女生》。這些東西就都散開來,進到《悲情城市》。 《悲情城市》最早的預算,如果我沒有記錯,我第一次把預算提給邱復生的是1460萬。 張:就只有1460萬? 詹:當時是這樣,1460萬用完了片子還沒拍完,最後拍完可能花掉將近1680、90萬,後來侯孝賢說預算是1700萬,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以這個電影的scope來看,當然是非常非常省錢的,是很厲害的,那樣的電影品質(film quality),還不到50萬美金(真的是很值得)。 這是當時我跟邱復生提的一個主要論點,就是說,這樣的film quality,你交給美國獨立製片,可能要花1500萬美金;你給好萊塢來拍,3000萬美金跑不掉;只要有個梅格萊恩和湯姆漢克兩個在海邊走路,就要花上3500萬美金了(哈哈哈,笑)。 我說,侯孝賢可以拍一部epic(史詩),花50萬美金,有這樣的film quality。因為這是個epic,它可以賣全世界,每個地方你開價5萬美金、20萬美金,不為過的!這是我看到他在貿易上的「比較利益」法則,這些是完完全全你在經濟上可以預見的事。如果你可以做這樣有國際水準的film quality,你用的成本是這些,你創作力是那樣,這個事沒有理由是沒有經濟效益的。 這個做法對投資人來說,也是較好的訴求;而不是說,啊,你應該支持台灣電影,那個是比較沒意義的。 至於《悲情城市》的拍片過程、遭遇的困難及趣事,當然很多啦! 後來這部電影完成了,以當時的環境來講,它又面臨到一個困難,也就是說,這個電影在檢查上有沒有什麼困難? 其實在當時的氛圍裡,我是有一點小心翼翼的。 就是在片子完成之前,沒有讓邱復生看到這個東西! 張:沒有看到?邱先生知道拍了些什麼嗎? 詹:他當然知道故事是關於什麼,但是具體的哪一個鏡頭的細節是什麼,除非你看到後面、看到成品,是不能知道的。後來電影完成了,開始試片,邱復生當然就看到了。他看了之後,他也不是很確定,他也覺得這個電影很有力量,但是他不確定這個會不會帶給他什麼困難,所以他有特別放映給當時一些新聞局的人看,那時孝賢他們已經要出發去威尼斯影展了。 張:不是先到多倫多去嗎? 詹:其實片子完成的時間都是跟著影展的嘛,如果沒有影展,電影都不會拍完的,事後會一直修、一直修(哈哈哈),因為已經答應了人家,所以你非去不可。 所以事情是最後幾天發生的(筆者註:指「兩階段送審事件」),孝賢他們的隊伍也快出發了,我當時沒辦法去,因為我在上班;我是個上班的人(笑),也是個業餘製片者,下了班才工作的,《悲情城市》拍攝期間也是他們收了工,再去我家開會,我從來沒法到現場,除非有我的戲(哈哈哈)。 也是正好吧!那是一個特別的經驗、特別的遭遇啦,就在他們要出發去威尼斯的前一天吧,他們去威尼斯應該是晚上出發。那個中午,我因為自己工作的緣故,跟人家約了在「來來飯店」(現在的「喜來登」)的十七樓,就是頂樓的club,其實我是去參加另一個場合,結果我在那裡遇見了邱復生先生跟新聞局副局長廖正豪,他們兩個人坐在那裡,看到我,他們也有一點點吃驚。當時我只是看到,也沒有特別的感覺。 因為那幾天《悲情城市》都在試片,當天晚上我就接到一個電話,問說:「為什麼那個片子看起來跟原來的不一樣?」 因為我不是很確定,所以第二天我再趕去試片間看,就發現後面軍隊逮捕人的那場戲沒有了。我就有點疑心,這個是不是跟我昨天看到的那場會面有關,因為侯孝賢已經出發了,可能侯孝賢跟楊登魁他們先走,邱復生好像比較晚走。 張:哦,不是,因為當年我去威尼斯採訪,所以我知道,侯孝賢他們先走是先到加拿大去參加多倫多影展,再轉到威尼斯的,邱復生和楊登魁分別前往威尼斯,最後三方會合。 詹:當時台灣可能只剩下我了,後來那個片子被剪,我相信侯孝賢一定是不知道、一定是不同意這個事的,因為我沒有聽到他跟我講過這件事,我很疑心他會同意這樣的事! 因為那時候朱天文經常會打電話回家,我就請謝材俊問她,說我看到少一段的這個事,問這是怎麼回事?朱天文說,她不知道。所以我就立刻坐下來寫了一個讀者投書,登在中時晚報上。那時候楊渡在「中晚」,我跟他講有這麼個事,我說我想寫個讀者投書,希望他能夠登出來,他就幫了這個忙,就登出來了。 我就是表達,我的判斷是,這是新聞局或任何一個主管機關故作開明,說是「一刀未剪通過」,但其實是協商了片商,在創作者不知道的狀態下做了刪減。 讀者投書出來之後,國內已經鬧起來了,孝賢當然也知道了,因為當時所有人都在威尼斯,後來聽說那天的場面有點尷尬,因為大家都不肯跟邱復生坐在一起! 我當然對邱復生也很不好意思。因為他是一個企業家,在那個時代,每個企業家 是不會輕易跟主管機關對抗的,因為你不是這件事要受他管,你還有很多事要受他管。但我還是要寫的原因是,即使邱復生是前輩、是好朋友,是幫了侯孝賢這麼大的忙,我還是必須說,這件事是錯的! 如果這件事有徵得創作者的同意,那我就會視那是創作者心目中可以接受的一個版本,不管有沒有什麼壓力,創作者如果接受,那個版本我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如果那是出自於任何一種壓力而不得不產生的一個版本,這不是創作者的意願,這個我就不能同意。 也就是說,如果政府機關覺得創作者這樣創作,他以主管機關的立場或以某一種法律上的立場表示,這個不能通過;譬如說,按照中華民國的法律,這個必須剪,好,那麼他必須自己動手剪,這個帳必須算到他頭上;全世界未來看到這個影片少了什麼東西,這件事是誰做的。這不是創作者做的。這個必須要清楚才行。也許在某些時代,一個政府做這些事,不被認為奇怪…,但是事情要清楚,這是一個過程。 就在那個新聞出來之後,台灣鬧了一、兩天,大概就一兩天的風雨吧,得獎消息就傳來了,那個情緒和對抗就有點急轉直下了。因為在威尼斯的他們心情也好起來了(笑),邱復生跟大家的關係也變好了。台灣這邊也不可能剪了,再要剪那個鏡頭,我想政府也會很難堪,所以電影最後是以完整的方式映演出來。 張:你自己是什麼時候知道這個消息的?得金獅獎。 詹:就是他得獎當時囉,大概頒獎典禮結束。 張:你是頒獎典禮之後才知道的?因為他們前兩天就已經知道了! 詹:根據經驗,他們雖然知道,不過因為以前有過變化,所以侯孝賢覺得,這個不能確定,他覺得不能確定。因為向來這些東西在影展裡都蠻危險的,就是到最後一刻,沒有在台上唸出你的名字時,這些都不能當真,所以他是有經驗的。 我倒是每天都有消息,主要都是從謝材俊那裡來的,因為天文會打電話回去,叫謝材俊跟我講,所以一得獎大概沒幾分鐘,他們就通知了謝材俊,謝材俊就告訴了我。 我聽到了也很高興啊!那天晚上我就請這些朋友到外面去吃飯,他們在威尼斯很開心,我們在這裡也慶功啊,我們自己來。那天我們跑到八里張菲開的「海中天」去慶祝,選在那裡是因為記者找不到。(哈哈哈哈哈) 在那之前,我也已經從孝賢那裡聽說,極有可能會得獎,所以我當時也做了關於書的準備,我那時候出了《悲情城市》的劇本嘛,這可能是歷史上少見賣得很好的劇本,雖然只有一段時間啦!(哈哈哈) 不過後來大家對「企畫《悲情城市》」這件事的描述,我都覺得,可能有點神話了它。後來常被人家說,這是一個「行銷模式」,就是走影展的路線,國外得獎再回銷台灣。「這個不是事實」,因為沒有人可以這樣工作的。 第一,沒有人可以決定影展得獎的,這件事是沒法預估的。 但是影展一定要去,參展不是為了要得獎,而是要那一個場合。因為在影展裡,各式各樣的片商都在那邊等消息,在那裡看片,這是最簡單、最便宜的行銷途徑,每一個screening,都集結了許多買家在那裡,集結了對這個電影有認同、會寫影評的這些評論家,所以影展是一個非常有效的行銷管道。在這裡,你可以試著去買賣、去開拓國際市場,特別是藝術電影,你是一定要去做的。 其實這個電影(《悲情城市》)的國際行銷做得比去影展早得多,因為當時我在做這個工作。(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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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卡魯斯在夜間飛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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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靚蓓的訪問很不錯
詹宏志是系列四 吳念真的系列一也很推薦~~ 上次她訪問李安寫成的書"十年一覺電影夢"很讚 覺得她真的很適合做人物傳記or訪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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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連結我打不開耶 是因為我不在台灣還是連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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