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您如何指導演員？

山下敦弘：其實也不算指導，像我跟山本浩司就會互演給對方看，好似在玩耍一樣，至於《琳達琳達》又不同。我和年輕演員合作有許多方式，每個演員都各具特色，有時也想自行發揮，並說出個人的想法，還叫我不要演給他們看。



Q：您影片的基調不算樂觀，但時而穿插笑點，人物即使生活空虛卻似乎堅持追尋某種理想，如音樂、營養滿點的紅汁，因此感覺頗有生命力。您如何塑造這些角色？

山下敦弘：其實我對故事本身不是很有興趣，也不打算述說任何特定的故事。我喜歡描繪日常生活偶發的狀況，像戰爭電影中人物吃飯看到小蟲這種事是我會注意到的。這類小事情串連起來也可以拍成一部電影，這就是我拍電影的方向，是一般專業導演拍不出來的。另外，若我覺得一個角色很有趣，我也會以此人為題材拍出一部電影。

Q：《瘋子方舟》中女主角發現男友**情後卻沒說什麼、生活照過，或是您片中許多人物經常連問對方同樣問題卻不得其解。這是否暗示現代人之間難以溝通？

山下敦弘： 《瘋子方舟》中，男主角大輔是一個有戀母情節、個性不成熟、女性關係複雜的角色。他缺乏解決事情的能力，甚至連商量的對象都沒有。這個可悲的角色是我無意中創造出來，結果卻發現跟自己愈來愈像。片中的女性角色則堅強、看顧著男性。我開始想自己是否是這樣的人，因此電影中常會出現許多想依賴女性的不成熟男性角色。我不善於交際，有時也想依賴女性，在大輔的形象中我投入自己的影子。即使說來丟臉，但《瘋子方舟》確實是一部誠實的電影，因為當時我的心境就是如此。至於觀眾若有其他想法我也難以解釋，因為這些角色的個性並非我本來就預設的。

Q：《瘋子方舟》中有一幕男主角被發現**情後，像汽球消氣般萎縮，感情很超現實。還有同片最後一幕變搶匪的男女主角套上絲襪變形的臉，以及《賴皮生活》中也有類似的超現實幻想場景。為何以這種方式來表現人想逃避現實？

山下敦弘：當初放入這些情節其實是想呈現真實人生，希望演員能做最真實的演出。不過另一方面，電影又包含許多謊言和虛構，所以我帶著一股玩心，把覺得有趣的表現方式放入這些片段中，情節就藉由虛構的電影形式表現出來。其實我拍電影，台詞和劇情要有趣之外，視覺也要富趣味性，讓觀眾留下印象。不過現在想起來，這種處理方式並不是很高明，可是就是因為手法不成熟反而讓觀眾難忘。電影有時就是要讓人印象深刻。

Q：您的電影配樂令人印象深刻，像《賴皮生活》中的音樂就很前衛、《琳達琳達》中「藍心」（The Blue Hearts）樂團的同名歌曲有懷舊感，音樂似乎在您片中扮演重要角色。您的配樂和影像的關係如何？

山下敦弘：我對音樂並不內行，剛開始有點故意耍帥，想把這些音樂放入電影中為觀眾帶來樂趣。我只選擇感覺有趣的配樂者，而且我很少主動做出要求，通常只告訴配樂者哪裡要放音樂而已。或許以後會拍一部沒有配樂的作品，現在手邊也有這樣的腳本。不過我確實愈來愈重視電影配樂。



Q：像《琳達琳達》應是拍給年輕人看的，但這首同名歌曲是八十年代的作品，跟現在的年輕人有什麼關係？

山下敦弘： 《琳達琳達》這首歌簡單明快，我個人就很喜歡，而且試鏡演員大家也都聽過。我是想傳達藍心樂團的影響力，想介紹現在的年輕人這個樂團，所以片名也是由此而來。

Q：您希望您的影片給觀眾什麼感覺？最想表達什麼？

山下敦弘：我拍電影的目的不是想傳達任何意念，也不在於做出任何回答。我們現實生活一直在解決問題，今天的問題就算解決，明天仍會出現新的問題。時間一直在流逝，人生沒有絕對的快樂或悲傷。其實我拍電影的過程中，心態一直搖擺不定，想把實際人生中的悲喜放進虛構的電影中，但又會想到實際人生中根本不會有純粹的悲喜，因此我的電影存在於一種難以定位的中間空隙，是專業導演不會拍的感覺。像《琳達琳達》並不像一般的青春電影會讓觀眾和劇中人物會一起歡笑一起煩惱。我的《琳達琳達》中有許多瑣事糾纏不清，但我自己的高中生活就是如此，不管怎樣日子都得照過。然而我不想在電影中對觀眾做出任何答覆，而且我在拍的同時，還會一直想著故事該如何發展、結局該如何處理，往往連我自己也很期待電影最後會變成怎樣的作品。



Q：您對流行文化的看法？

山下敦弘：我從小一回家就習慣看電視，不過並非看特定的節目，喜歡的藝人和漫畫也不固定，但我唯一注重的就是我看的東西要有趣。我一直很注意近來有什麼人物、漫畫等特別有趣，也會思考這些東西是否會引起年輕人的興趣。我還格外關心搞笑文化的發展，也發展出自己獨特的品味和判斷力。因此我拍電影常會以趣味性為關鍵，端賴拍出來的東西有不有趣，或者能不能把十分嚴肅或愚蠢的事情拍得非常有趣。

Q：您拍電影的資金來源？

山下敦弘：我的電影處女作《賴皮生活》是一伙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打工、跟父母借錢拍成的，之後的作品則都是由製片公司出錢完成。還有像《瘋子方舟》因受肯定而得到贊助。

Q：今年十月底剛結束的第19回東京國際映畫祭中有您的新作《松之根亂射事件》及改編自夏目漱石、由十位導演各拍一段的《夢十夜》。台灣觀眾都還沒有機會看到，可以談談嗎？跟前作有何不同？

山下敦弘： 《松之根亂射事件》跟感覺富光明面的《琳達琳達》完全相反，是一部較悲哀、表現出人類黑暗面、甚至讓人不舒服的電影。不過這是一部讓我覺得對自己誠實的作品，我也因為這部作品感到得救。《夢十夜》則是夏目漱石一百年前的短篇小說集改編而成，好像夏目早料到自己這樣的作品過了一百年才會被理解，是一部非常奇怪的作品，似乎把夢文字化之後就會變成這樣的小說。我讀完之後受到很大的衝擊。



Q：那您未來的拍片計劃？

山下敦弘：我的最新作品是改編自著名少女漫畫的《天然コケッコー》，背景是鄉下。

Q：能給年輕導演一些建議？

山下敦弘：其實每個年輕導演都有自己的特色，很難提供一定的意見。我覺得年輕人要對自己誠實，把最真實的自己表現出來。像我拍《賴皮生活》時很年輕反叛，有點不知天高地厚，對任何事都抱持質疑態度，但現在的我即使對事物疑惑也往往想一下就算了，所以現在大概已經拍不出那樣的作品。年輕導演應該把握當下，拍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因為隨著年紀的增長及機遇的不同，電影創作的表現也會跟著改變。

謝謝您接受訪問，期待看到您的新作。（完）

*山下敦弘導演作品：（彌勒熊參考日本網頁增修）
1997年：
「腐る女」16mm/10min。
2001年：
《賴皮生活》『どんてん生活』16mm/84min。
2003年：
《瘋子方舟》『ばかのハコ船』35mm/111min。
『汁刑事』（「最も危険な刑事まつり」の一篇）DV/10min。
「その男、狂棒に突き（ハート）」DV/38min。
大正九年ビデオクリップ『祝祭日』ビデオ/3min。
2004年：
《賴皮之宿》『リアリズムの宿』35mm/83min。
《奶霜檸檬》『くりいむレモン』DV/78min。
「不詳の人」DV/64min。
2005年：
「道」DV/46min。
《琳達！琳達！》『リンダ リンダ リンダ』35mm/114min。
「キズナドラマ」DV/3.5min×6話。
2007年：
《夢十夜》『ユメ十夜 第八夜』。
《松之根亂射事件》『松ヶ根乱射事件』35mm/112min。
『天然コケッコ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