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和我有次在基隆某家牛排館用餐，在我們點完餐後沒多久，門外進來了由父母帶著一個孩子的一組客人。

小孩子坐下後不久，就馬上向四周刷了一波他的存在感︰手機播著帶有快節奏動感音樂的影片，同時他也開始在座位上手舞足蹈了起來。

不只是太太和我，就連送餐的工作人員當然也注意到了這位弟弟。我發現到，工作人員每次捧著食物要經過那位弟弟的時候，都會特別針對弟弟的手腳揮舞範圍去躲開。

看到這裡，也許你會想問這時候弟弟的父母都在幹嘛？嗯，他們都在划著自己的手機，完全沒有任何要制止弟弟那些出格行為的意思。

這次的經驗，讓我聯想到了去年前往中國山東打世界賽的時候，下榻的飯店一樓有個專門提供三餐的buffet。

當時適逢中國的五一連假，有許多來自各地的旅客前來住宿用餐，雖然旅館有隔出一個區塊給我們參賽者使用，但夾取食物的區域仍然是共用的。

有一次，我前往用餐區排隊等冰淇淋，當時排隊的人很少，我剛好是隊伍的最後一個。

就在快輪到我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永生難忘的景象……

一個小朋友在我面前，拿著公用的挖冰杓挖好冰淇淋後，直接連同冰杓一起塞進嘴裡享用。

我看到的當下十分傻眼，礙於自己不是那個小朋友的長輩，我便用較和緩的語氣告訴小朋友不可以這樣子，順便觀察看看他的家長有沒有在附近。

過了一陣子後，我就看到那位小朋友的家長群們，其實就坐在距離冰淇淋櫃不到五公尺左右的距離而已，在小朋友做出這種出格行為的當下，那桌家長們也是完全沒有任何想要制止的意圖。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網路上開始出現了一種名為「厭童仔」的標籤，許多為人父母者舉著“他只是個孩子啊”的大旗，用各種情勒式的文字，在各個社群平台和論壇群起攻擊別人。

在這些社群平台上，父母群體形成同溫層，透過語言互相強化，建立「我們才是受害者」的敘事。

這些父母當中，有的還會把事發經過扭曲成對他有利的版本後，躲在自己的同溫層社群內，Po網公審那些遭到他孩子侵害的受害者們。

這在網路傳播學中就是「迴聲室效應」（Echo Chamber）。在這個空間裡，資訊被不斷自我強化，極化對立，使得理性討論育兒問題的可能性大幅降低。

有段時間，我甚至還看過台灣某位小有名氣的醫師，在網路上到處搜索所謂的「厭童仔」，並截圖在自己的臉書頁面上進行公審。

標籤本身就是一種二元對立的簡化工具。醫師公審事件反映了在網路社群中，情緒勒索和道德綁架被當作武器，目的往往不是討論育兒，而是建立社群認同與排斥異己。

當然，我完全明白有些時候，父母的不作為不一定是單純的漠視，而是因為許多父母在社會壓力下疲於奔命，公共場合的放任行為可能是因為過度勞累，尋求短暫的喘息時間，而選擇無視小孩的種種出格行為。

另外一種可能性，來自於「認知失調」。他們在心裡合理化孩子的行為，以減少自己作為父母的焦慮與罪惡感。

這種合理化會導致「責任外包」，把孩子的行為責任推給社會，並要求他人應該包容他的孩子。

「他只是個孩子」這句話，表面上是呼籲別人要有同理心，實際上是一種語言框架，把孩子的行為包裝成「天然無害」，進而把批評者塑造成「冷血無情」的形象。

這種父母也有可能把自己「不被理解的辛苦」投射到孩子身上，要求社會去理解孩子，實際上是要求社會去理解自己。

然而，根據我自己在網路上到處爬文，觀察雙方立場網友們各自不同的意見後，我發現其實大多數人都願意體諒養育小孩的辛苦爸媽，也知道在許多情況下，小朋友其實是非常的不受控。

真正讓大家感到困擾的，不是孩子本身的失控，而是父母明明就在現場，卻完全地放任讓孩子四處打擾旁人，而旁人卻要為這種父母的放任買單。

也就是說，行為者是小孩，主要責任者是父母，結果卻是在場的旁人被迫承受不便與風險。這就是「界線錯置」的典型案例。

而界線管理做得越差的人，往往越容易使用道德綁架來掩蓋自己的失能。

例如這類失能的父母常常會使用「小孩本來就這樣」、「他只是孩子啊！」，以及「你怎麼這麼沒有同理心？」之類的經典例句來指責別人。這些語句本質上不是對話，而是只想把責任往外推的心理防衛機制。

文章最後，我將以父母、餐廳以及個人三個角度，分別設想了一套可以採用的行動解法供你參考。

父母方面，只要孩子的行為達到「讓同桌以外的人都能聽到或看到」的程度，父母就需在三秒內介入。

像是音量超過正常講話、手舞足蹈已影響到公共空間的動線，以及公物使用方式不當……等等。

餐廳方面，未必需要做任何硬性規定，可以在顯眼處提供一張語氣和緩的告示，內文可以標示如「孩子在公共空間奔跑或大聲玩耍時，可能增加服務人員端盤子的風險，為了所有人的安全，感謝您協助提醒孩子。」

這個方式會比請店員直接口頭告知父母更加柔和。

或者，餐廳可以將勸導責任從第一線、經驗不足的兼職人員身上剝離，交給值班經理處理，使用僅針對環境規範的客觀話術，避免涉及兒童本身的道德評價，將衝突從「道德批判孩子的教養不好」轉移回「餐廳有義務提供友善的用餐環境」。

個人方面，如果你真的想要提醒旁邊的父母，但又不想引起衝突，可以用「不好意思，我擔心服務生端餐時會撞到孩子，可能會讓小朋友受傷，可以請你留意一下嗎？」

這段話並不直接批評孩子，也把焦點指向孩子本身的安全而非道德批判，可以對父母的自尊心傷害降到最低。

孩子行為的界線，不該由旁人的容忍度來決定，而應由父母的責任感來劃清。

真正造成台灣育兒環境越來越不友善的原因，從來就不是其他人的不體諒，而是在於這些常常把自己的休息需求，建立在旁人犧牲之上的失能父母。

大多數人願意體諒養育的辛苦，但沒義務為在場父母的完全放任承擔風險。

別讓「為人父母」成為「為所欲為」的通行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