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楊年熙／巴黎報導】

如果要以一個形象來代表二十世紀的電影，非瑪麗蓮夢露莫屬。她幾乎就是電影的本質：一場夢幻，一個複雜的綜合體，一個永遠解不了的謎。就女明星或女演員來看，她也把所有的期望與幻滅，光明與黑暗集於一身。而且，她如旭日東昇地竄起，被從紅棕色頭髮改成金色，從一個圓臉的甜美少女變成嘟著豐滿嘴唇的性感尤物，都是超乎日常現實的「異化」，電影的魔術。

她天然的美配上人為的加工，在無數光點聚成的銀幕上，帶給全球觀眾做夢的依據，可望而不可及。然後她突然熄滅，把人們留在黑暗裡。神秘的臆測跟著開始，像緊閉的門縫下流出的黑色液體，有關她的死，她和甘迺迪總統兄弟的戀情，以及摧毀不了她的美貌的抑鬱症和安眠藥…

在這些虛無縹緲的光影後面，被大家，包括她的丈夫和情人們所忽略的，是一個很想在內涵上精進的，很實在的女人。她的形象和她本人是脫節的，這是悲劇的最大來源。原名諾瑪金貝克（Norma Jean Baker）的瑪麗蓮夢露（Mrilyn Monroe）其實並不是她在電影裡所扮演的甜蜜傻姑娘，當她談自己的時候，非常明智冷靜，也很有幽默感。關於她的個性，她說：「我好像是一棟很美的屋子，但是沒有屋基。」

她也說過：「我努力要成為一個藝術家，但有時我感覺自己是在瘋狂的邊緣上。我必須從我身體裡面抽出最大部分的真實，這是很困難的。我一直有一種祕密的感覺，覺得我只是一個幻影。」說到她戀愛的失敗：「我做為女人是不成功的。男人因為他們將我塑成的形象，以及我所給予的形象，亦即性感象徵，而對我抱著那樣大的期望。結果我不能滿足他們的期待。」

至於明星的頭銜，瑪麗蓮夢露說：「當我看見我的名字用發光的字母高掛著，我對自己說，老天爺，有人弄錯了！但是發光的名字確實在那裡，於是我對自己說：記住，妳不是明星…」

拍攝最後一部結果未完成的影片「紙包不住火」（Something's Got to Give）時，她對攝影師說：「別忘了拍的是瑪麗蓮！」，而主動增加了一些性感戲，包括真的****夜泳。她對自己的形象非常清楚，在鏡頭前更是收放自如，天下攝影師無不夢寐以求。而她最令人動心的卻是在不防備下偷拍到的一些鏡頭，她不需要找最好的面部角度或光線，在這些暗中捕捉到的剎那，她在鏡頭之外的真實世界中，我們發現明星後面那個自然流露的女人更耐人尋味。

整整四十年前的一九六二年，八月五日，女管家莫瑞太太半夜十二點醒來，發現瑪麗蓮臥室門下透出燈光，門卻反鎖著，呼叫不應，她害怕起來，找來當天下午和瑪麗蓮談了好幾個小時的心理醫生格林。後者敲破窗子入內，發現瑪麗蓮赤裸地躺在床上，已氣絕多時。得年三十六歲。格林醫生隔了五個小時才通報警方，法醫很謹慎地歸結為「可能是自殺」，而敞開大門，留給各種各樣的猜測──直到「被掩飾為自殺的國家上層的謀殺」。

媒體很快發現警方的正式結論有很多相互矛盾的疑點。而自己展開調查，發現瑪麗蓮夢露下午和與羅伯甘迺迪有過激烈爭吵，起因是這位司法部長情人向她索取她的一本紅色封面的日記，因為裡面記錄了他不小心透露給她的一些國家機密，而且夢露曾公然指責聯邦調查局將她最近的電話進出的記錄全部取走。但是後來，謎底始終沒有揭開，時不時有新的內幕冒出來，又和舊的沉澱在一起。

是蓄意謀殺，還是衝動下失手？是羅伯甘迺迪下令的？還是FBI為了護主而做過了頭？羅伯的哥哥，瑪麗蓮的另一個情人，約翰甘迺迪總統知道嗎？全都是找不到證據的猜測。直到一九九八年，沃爾弗（Donald H. Wolfe）出版一本爆炸性的書「調查一件謀殺案」。書中依據一九六二的一份有點被遺忘了的含毒成份檢驗報告指出，在瑪麗蓮夢露的血液中含有四點五毫克的巴比妥酸，八毫克的水合氯醛，腎臟內有十三毫克的戌硫巴比妥。

這樣的高度集中量相當於吞下了五十二顆到八十九顆安眠藥！（登記有案的自殺案例，所吞下的安眠藥不超過十二顆）。因此這個劑量足夠殺死九到二十個人。在這種結論下，不論是過去所推測的服藥甚至被以安眠藥水灌腸都不夠，唯一的可能性是：做大量靜脈注射。只有是謀殺了。

可以確定的是，四十年前的八月五日，美國某些地下勢力介入了一件人命悲劇。而在這之前，瑪麗蓮夢露剛在和二十世紀福斯公司的較量中獲勝，公司同意撤消「開除」她的決定，調換導演，繼續將「紙包不住火」拍完。這位女明星預備迎接事業的一個新開端，儘管在那番較量中消耗過猛，使她的憂鬱症再次發作。

瑪麗蓮夢露的生平就是一部說不完的影片。

【2002/08/09 民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