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女人」?由誰來定義「女人」
全文:巴黎奧運性別爭議(下)保護女性的初衷,為何成為「不合格女人」的審查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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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一個白人女性運動員太過傑出,一樣會承受類似質疑。美國奧運史上擁有最多金牌的女子游泳選手Katie Ledecky,即為近年最知名的例證,即使她日常會擦指甲油和口紅拍照或亮相,外貌也更偏向傳統對女性的想像,仍一直被「明明是男人/跨性別」的謠言困擾,只因為她「強到不像個女人」。
在此必須提醒的是,林與哈兩位選手從未明確表達過自己的性別認同,這也是選手的個人隱私,至今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們就是DSD的選手,或隱瞞了這方面資訊,況且,只要符合賽會規定,不管是或不是,身體情況本就屬於選手個人隱私,沒有義務向大眾交待。如果對監管標準和流程有所疑問,究責對象也不該是運動員本人。
還原這場爭議的本質,仍是那套古老但至今仍有效的「誰能被稱為/視為女人」的性別審查。一開始,是以(不)符合某些特質、行為、外貌為條件,後來進展到必須拿出染色體檢查報告,才配稱作女人。究竟是哪些人來決定「女人」的定義?又是哪種機制下的影響力,是誰的價值觀和腳本在決定誰是「女人」?,又是誰給了這些人和機制去定義「女人」該如何的權力?
現在這個定義是生殖器,難道以後不會有哪一天,變成必須有月經能力才算女人,已停經或無法生育的,外表不夠陰柔美麗的,做不好照顧養育工作的,可能將失去被當作女人,甚至當個人的資格?
運動場上的公平很重要,但我們也不該為求取公平,無視這種赤裸裸的性別審查,這是父權分而治之的陷阱,最終代價仍會回到女性群體身上,以新的面貌,延續舊有的規訓和限制。這樣的審查千百年來其實一直都存在,只是以不同的說詞和方式出現,包括「不婚不生是國安危機」,或是網路留言裡常見的「這女的我可以」,背後都是同一套對女性的審查,以特定條件規範來「驗證」女性的價值和存在意義。
在選手們遭遇委屈和質疑的此刻,除了就公平性展開回應和討論,更格外需要強調其中的性別審查。在這場討論中,既無法、也不該繞過與跨性別有關的爭議,發生林郁婷身上的羞辱與不公,正是近年各國興起、反對跨性別者爭取權益的作用。
造成順性別女性權益受損的原因,並不是跨性別站出來爭取平等權,而排擠或搶佔了「屬於女性的」,而是因為父權體制用同一套規則來規訓每個個體,且隱去自身的痕跡,讓女性與跨性別群體去相爭審查規則下,施捨出來的資源。排除了跨性別,「女性」並不會更安全、更自由、擁有更多。
雖然如此,我認為有必要強調,談到順性別女性與跨性別女性間的弱弱相殘時,也要同時理解現代女性在法律上看似平等,卻仍面臨社會、文化、職場和發展機會的種種不均和不友善之下,所產生的難以單靠自身克服的巨大挫折感。無奈之下,部份女性選擇以自我隔離的方式,進行消極抵抗,採這種路線的,有從韓國發源、後來在中國女性社群發揚光大的6B4T,和出沒於噗浪、推特,普遍自稱「基女」的群體。
既然拖不動父權社會,也等不到身邊的人們大量、大幅度的改變,那麼打造專屬於女性的「安全空間」,就成了能重新喚起該群體動力和積極感的目標。相似的創傷經驗和無力感,讓性別本質論成為建構安全空間的「阻力最小之路」,諷刺的是,父權創造出來那套規訓女性的工具和分類標準,在此幻化成確保空間純淨的依據:從出生時具哪種外生殖器,到有沒有月經,再到性染色體只能有X。在安全感到手、感覺重新拿回自主權的時候,主要敵人也從父權,變成了「不合格」的女人。
《哈利波特》作者JK羅琳反對生理性別無法符合男女框架運動員上場,更表示她們參加比...
《哈利波特》作者JK羅琳反對生理性別無法符合男女框架運動員上場,更表示她們參加比賽是「作弊」,更激發對林郁婷、哈利夫的質疑。 圖/X、路透社
雖然這些論述,我不贊同的可能比贊同的多,但情感上,並不難理解那種被剝奪感和被壓迫的情緒,尤其當文化戰爭越演越烈,反政確之火也在台灣迅速燎原之際,每天在社群平台上看到那些論戰的品質,這種隔離路線,至少能給予足夠的溫暖與清淨,看似也懲罰了一些「混進來的背叛者」,認為藉此就能削弱父權,讓其無人可用。
但作為一個在很多方面「不合格」的順性別女性,承受過不計其數相似的審查和質疑,在嚮往同溫層撫慰的同時,無法不去辨識並指出:恐跨、排跨與厭女,確實就是一體兩面。為了維持安全感和純淨化而進行的各種排除,仍是父權審查的變形,不論它看起來多麼像為了女性好、多麼強調是為了保護女性。更甚者,還可能成為反被父權隔離在外、傷害不到其根基的存在,失去對現實的影響力。
從始至終,虧欠女性、傷害女性這個群體,讓「女人」為難的,並不是跨性別群體,而是父權下的性別審查,以及分而治之的手段。當「女人」以保護自身權益為由和跨性別群體戰成一團,當訴求性別平權和性少數尊嚴的,與反SJW交鋒,且都自認所求的不過一個公平,那些真正該負責任的國際奧會、各單項協會、各國體育和健康部門,還有各種佔盡好處、執行父權機制的人們,卻爽爽隱身、消失了。不要這麼便宜他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