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成年了要說自己被騙說服力不高,只能說自己太蠢,雖然這類蠢的案例不少,也有女作家有過,不過還是加上職權上對下的關係才更好用。女人真的不該太天真。
這也是一個批著狼皮的中國文人,原來中文夠好,也是可以很吃香。
奇怪,網路上找不到這篇文了
引用:
平路VS廖玉蕙(四之二)叛逃與回歸
2015-01-12 00:23:18 聯合報 平路、廖玉蕙
生命到某個階段,必須修補自己所肇致的傷害……
廖玉蕙:約莫三歲多,我才學會走路,比我小一歲的妹妹早已跑跳自如,她的甜美可愛征服了所有親人。大人下班後,騎著腳踏車回家,看到載欣載奔的她,總抱她上車,沿著稻埕邊繞個幾圈,而張惶愛哭的我只能眼巴巴坐在門檻上癡看。
一日,兩人相偕走去四合院外的池塘玩水,用小樹枝勾取掉落塘內的蓮霧。一轉眼不見了妹妹,便自顧自回家。接續的印象就是趴在木質窗櫺上,看著母親蹲跪在盛裝著米水的大木桶前,披頭散髮進行搶救,絕望地號啕大哭。
我也跟著哭:「我腹肚枵啊!為什麼不吃飯?」大姊氣得賞我一個大巴掌,說:「妹妹都被妳害死了,還吃飯!」我瞬間停止了哭泣。死亡是什麼,當時是不明白的,但是,原本就略略感知妹妹受到偏愛的妒恨卻因為她的死亡挨巴掌而益形高漲,這是我人生的初始記憶。
十七歲後離家,我感受到從未有過的自由。但經過長期制約的行為,一時難以配合,我所有的叛逆都潛藏內心。現實中,我謹守所有的規範,努力做一個老師眼中的好學生,畢業時甚至獲贈全勤獎。
朋友從來少得可憐,我慣常冷眼旁觀,胸中的塊壘,偶在人時地皆不宜的狀態下引爆﹔事後,總悔愧交加,同學謔稱我為「烈女」。我在校園內,像獨行俠般風裡來雨裡去,頭抬得高高的,心裡空虛。
我所有的不滿和愛戀就用朦朧的語彙在日記裡傾吐。我不停地寫,無止盡的在紙上喃喃自語。這些充滿符號的日記,結婚後,留在娘家,不知何時,被母親一把燒成灰燼。她事後若無其事說:「汝是怎樣﹖想要引起家庭風波是嚜﹖」
這些悶燒的火苗,母親總有法子強勢鎮壓,我貌似乖順,其實心裡有恨。然而,我的叛逆很無力,只是學會自言自語、自怨自艾。
相較之下,平路,感覺你似乎一直很勇敢,很叛逆,而且叛逆得很有力道,很無畏,你的叛逆是起自於家庭因素嗎?
平路:強力鎮壓下,你是自言自語,我則自傷自殘。我們都碰到意志力超強的母親,在我年輕時日,彷彿要向母親證明反作用力也一樣強大,我不惜以傷害自己作為代價。
玉蕙,我對待自己,許多時候堪稱酷烈。
譬如那一次﹐為****友的事,差一點死了。如今鏡子裡仍然看得見,左邊髮際留有一道彎彎曲曲的疤。當年,我吞服大量安眠藥,父親急急抱我出門,額頭撞上門柱的裂傷。
死了一回,醫院裡躺數日,再兩個月,我與男友(他是當時父母與我衝突的原因)分手。除了額上的疤,在我生命中沒留下什麼痕跡。
大一發生的那事只是序幕。接下去,一件接一件,母親與我的裂痕愈發不可收拾。我大學畢業,申請獎學金到美國念研究所。半年後,在拉斯維加斯的小教堂結婚。那年我二十二歲。
小教堂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燭光」(Candlelight)。路邊的木板屋,搭了個尖拱房頂,白油漆很鮮亮,像是舞台上的活動布景。招牌上標著24小時服務﹐接受各種信用卡。
證婚的牧師一臉油垢,像是在賭場剛發完牌,套上聖袍趕來扮神職。木板搭的教堂尖頂下,跟著像臨時演員的牧師念:「……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誓詞念得不順口,我幾乎笑出聲。
沙漠的薰風裡,陽光燦藍。手中捧著花,我特意與門前吊掛的visa/mastercard標誌合照。照片上的我穿長度及地的花布裙,戴寬邊軟帽,嘴角有一抹嘲弄。是嘲弄婚姻?嘲弄自己的蠻勇?還是嘲弄結婚如刷卡一般輕率又隨興?想著我母親知道時如何震驚,卻是我最快意的事……
那些年間,初試感情,或許是茫昧於自己的身世,卻直覺自己是個受盡母親排拒的女兒,心裡我並不愛惜自己。像是那齣悲劇裡,伊底帕斯一步步走向險路,他無法回轉,只因他不知被詛咒的命運出生時已經注定。但問題是,屬於我的這齣劇不止我、還有別人,而牽涉進來的人何其無辜?許多時候是不明就裡,就接受了劇中被分配的角色。
後來,我總試圖去彌補……其中影響到的人,無論如何,那是後話了。
廖玉蕙:看來你果然激烈狂亂,但我儘管行動拘謹,內心的悶燒也終於燎原,我的下場其實更慘。母親洞燭機先,但她不知道的是,日記尚未點燃前,我的婚姻幾乎早一步被燒成灰燼。
大學畢業後,身不由己地墜入職場戀情,苦苦掙扎卻節節敗退,幾乎屍骨無存﹔不得已懷抱滿身傷痕,遠離台北,避入婚姻﹔天真的以為抽身離開就是投降、解套,誰知妒之密網撲天蓋地,我自認的一往情深終究還是淪為世人唾棄的「不倫」。
結婚那日的禮堂,氣氛陰鬱詭譎。一封突如其來的、必欲置之死地的惡意密函從雜沓的人群中遞交給公婆,這信像大水掩至,將本該喜氣洋洋的婚禮掀出漫天濁浪,我差點在這番潮湧的惡水裡溺斃。
眾****相指責的禁忌觸犯,像瘟疫,為我、相信也為對方帶來了巨大的創傷。婚後的幾年內,我付出天大的代價,像潰爛的傷口,久久無法癒合﹔白日如行屍走肉,夜裡噩夢連連。
近日,有人拍攝詩人的紀錄片,朋友問:「你看過影片沒﹖很動人哪!」我只笑回:「還沒欸,會找機會去看。」其實,我說謊,我是從沒打算去看的。
評論一片叫好,都為詩人的深情落淚,說詩人在妻子的墓碑上預刻自己的名字,在踽踽獨行的異邦思念逝去的伊人。呵!我只是覺得尷尬,年輕時的執著彷彿變成一則攤開來供人笑話的談資。
然而,到底怎麼啦﹖只為了四十年前的一樁年少輕狂﹖我自己不是已在許久以前就立意將這段感情不愛不怨地束之高閣,連憑弔都不必了嗎﹖
我應該心存感謝的。曾經為那一場愛戀不顧一切的付出,可惜一如俗濫的浪漫小說,他終究回歸背叛的婚姻﹔而我在飽受責難後,堅韌地一步步修葺,也為千瘡百孔的感情找到靜美的歸宿,更因此格外珍惜大難後的擁有。
但無論如何,我還是不想去聽詩人娓娓訴說永恆不變的愛,我不相信永恆,只偶或記起了曾經。平路,在歷盡滄桑後,你還相信永恆?
平路:我不相信永恆,丁點不相信感情的永恆性。
畢竟,愛慾的對象只是「載體」,重點是藉以證實(誘發?)我們本身的豐沛能量。為了逃離地下的追兵,情急時伸出一對翅膀,從此,認識到自己有力氣,居然可以高飛……
玉蕙你哪是例外?某個意義上,所有的激情都有「不倫」的成分。如果它不是禁忌,踰越它的歡情何在?又怎麼催生出巨大的內在動能?
然而,歡情很短暫,「載體」的材質總不牢靠,希臘神話裡,蠟做的一對翅膀終會融化,衝上雲端就不免直直墜落。墜地時,二律背反的結果(既以叛逃家庭為前因,必定缺少原生家庭的保護墊)一頭栽下去,不免骨碎筋折。
我們兩人……在某個意義上,都為當年的叛逆付出代價。以婚姻來說,我輕率且別有所圖,視之為叛逆力道的試金石,對另一位無辜牽涉進來的人未盡公平,且預示著爾後關係中的磨折重重。歷劫卻又在劫難逃,生命到某個階段,必須修補自己所肇致的傷害。
你從我現下的生活必然見到端倪,但願修行一樣,動心忍性(增益我所不能?)還有機會做出彌補。婚姻裂傷或有縫合的機會,我對母親,卻是無力回天。我知悉自己的身世,已接近母親的生命尾端。無從理解她生命中的痛處,我多年來屢屢苛求於她,強要的其實是她沒有的一份感情。
一輩子她倔強不服輸,可憐我母親向誰去說?命運分派給她是幾乎不可能的角色。
我的身世與母親如此交錯,彷彿一個惡意的玩笑。你問起永恆,我知道的是,負疚之感比情愛更長久,對母親的虧欠將恆存……到我人生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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