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話 不該開始的開始（上）


七月，南台灣特有的炙陽，早就開始毒辣辣的刺灼著這片充滿南國風味的土地。
遠方，浮動的空氣帶動著地面散出的熱，有如滾水般直往上竄；幾乎要融化的柏油好似會黏住腳下的球鞋，讓人舉步維艱。

看不見盡頭的長路，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搭配上萬里無雲的藍天，讓人有置身異國的錯覺。但額頭涔涔落下的汗水，卻實實在在的提醒著自己，身在炎熱的南台灣。一步一步的跨出越發沈重的步伐，心裡盡是咒罵與埋怨這毒辣的炙陽。


「請問一下，FS系的辦公室在哪裡？」
「FS系啊？你用走路的嗎？還有一段路喔。要不要我載你過去比較快？」


隨手攔下一旁呼嘯而過的機車，被太陽曬的黝黑的大男孩熱情的招呼著我這位遠道而來的異鄉客。很難想像，竟然有大學的校園如此廣大，可以讓學生這樣騎著機車呼嘯而過。不到幾分鐘，磚紅色的三層樓建築就在眼前。

謝過那位好心的大男孩，拿起背包裡的系所簡介，一步一步循著門上的教授名稱，尋找我未來兩年要專心學習的對象。幾個小時的拜訪之後，心裡也篤定了未來兩年的指導教授。

望著遠方逐漸落下的夕陽，手中握著的手機，準備撥出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號碼，但心中的猶疑，暫緩了按下的動作。心裡浮現的，是那天F大放榜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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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F大放榜耶，Alan，別睡了，要不要快點去查啊？」
「嗯….呃…現在幾點啊？…」
「已經十點多了啦，快點起床，起床起床！∼」
「饒了我吧…我今天早上六點才躺下耶…讓我多睡一下啦….」
「誰叫你要熬夜看布袋戲，叫你睡你又不睡，起來了啦∼∼∼再不起來我就要用絕招對付你嘍∼」


勉強睜開又酸又腫的雙眼，初夏的太陽直直的射進眼裡，讓本來想要睜開的雙眼又重新闔上；但，腹部傳來的異樣騷動，還是讓我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盤腿坐起。眼前的Angela一臉笑意，她知道，每次我賴床的時候，怕搔癢的我用這招，我一定會馬上跳起睡意全無；只是，不想去面對查榜的結果，卻遠比濃烈的睡意，更讓我不想起身。


「唉呦唉呦，我投降啦∼我起來就是，不要這樣啦∼」
「起床就好，來來來，快點過來，電腦都幫你開好了，快點查啦∼」


嬌柔而甜美的呼喚聲，搭配上微微淡香由耳後傳來；即使心中早已底定結果，還是得面對眼前著急的Angela。依序按下熟悉的身份證字號，滑鼠游標下的兩個字「確定」，按下。Windows的動畫沙漏開始沙沙的流動著，此時，心中也似乎正在等待著一個審判的結果 ----- 一個其實自己早就心裡有譜的結果。


「哇…你備三耶」
「什麼？」


看著眼前螢幕顯示出來的查詢結果，雙眼張大的不可置信正楞楞的寫在臉上，揉了揉眼角再確定一次；是的，比預期好的太多了。原本的預期，可能是連名字都看不見的。


「報名手冊你放在哪裡？上面應該有報到時間吧？快點快點∼」
「放在右邊第二個抽屜裡….」


Angela三步並兩步的快步走到書桌房，急急忙忙的翻閱F大的報名手冊，而我一臉笑意，看著眼前比我還緊張的她；腦中，慢慢浮現了未來兩人漫步在F大校園中的情境。只是，心中那道陰影卻一直在查榜之後揮之不去…


「備三…以F大的程度來說，備三其實很危險的….」


心裡聲音淺淺的響起，但，故意忽略的意志，指使著手上滑鼠隨意的在F大的網頁翻閱著；看著F大校園的照片，只覺得和Angela的約定，似乎成了一個不能實現的夢，一個永遠只能存在腦中的夢。


「備取生報到日期，在X月X日，但會照正取生的報到情況，才會決定是否開放耶…」
「對啊，所以還得先等正取生沒去再說了…等等，Angela，妳說幾月幾號？」
「X月X日啊，怎麼了？」
「P大報到…妳還記得是什麼時候嗎？」
「嗯…是X月X日對吧？」
「對…剛好是F大備取生報到前兩天。」
「所以呢？你要去P大，放棄F大嗎？我們當初說的不是這個樣子的啊？」


放下手上的報名手冊，臉上喜悅的甜美，漸漸被不安與疑惑所取代，疑惑的眼神直視著我，那對原本愛戀的眼神，在瞬間轉化為直透心中的利劍，彷彿要逼出我內心處躲藏的什麼。


「不是這樣；Angela，我沒說我不去F大報到啊；那一直都是我們都夢想不是嗎？」
「那你為什麼要提到P大？」
「那只是個保險。」
「那你要去P大報到嗎？F大這邊怎麼辦？你過去P大報到，那不就是等於宣告F大這邊要放棄了？」
「老實說，我不認為我有這個機會可以備取上；如果要在這邊賭那個不大的機會，不如到P大報到比較紮實點，這樣起碼不會兩頭都空啊。」


平靜的吐出這一連串分析的結果，腦中是一片空白。
或許是早有準備，或許是早就明瞭；或許，這是我自私的選擇，決定要離開這裡。一個充滿回憶與快樂的兩人天堂。


「所以……….你真的要到P大去唸書，把我一個人丟在台北？」
「Angela……..與其賭F大不高的機率，我需要的是繼續往上爬的機會啊！為了我們的未來好，我才決定要再念研究所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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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首，靜看，遠方如魚鱗般的夕照；凝視，靜觀，樹梢飄落的葉；四周悶熱的南國空氣，在遠方消逝的光彩下漸漸退去。寧靜裡，只帶有頭上嬉鬧而去的鳥鳴，腦中卻不斷浮現前一晚，那雙泛著淚光的大眼，與槁木死灰般的失落神情….


「要去你自己去！是你不守我們的諾言的！」
「Angela，妳聽我說，冷靜點好嗎？」
「我不想聽你說….！我只知道你不遵守我們的諾言；我知道，F大你去爭備取，可能會兩邊都沒結果，但是你如果去了P大，那不就是直接否定了我們的夢想？我們努力那麼久了，現在好不容易可以有我們自己的天空，你怎麼可以做這種選擇？」
「但是，如果不去P大，那我可能就兩頭空，我就要去當兵！妳想過嗎？」
「那我寧願你去F大試試！至少還有一點機會，而不是南北兩地分的這麼遠，你明知道我根本不能沒有你啊…….」
「Angela，對不起……」


身旁走過的學生，好奇的眼光在我身上游移著，也慢慢把我拉回現實世界中。面對這陌生的環境，亟欲抓住一個熟悉的聲音，來給我一個溫暖的關懷，但腦中的號碼，卻怎麼也撥不下去。
漫步，直往那不知道何處的校門口而去，一盞一盞漸亮的昏黃燈光，漸漸拉長的影子在背後緊緊跟隨，一抹最後的嫣紅在遠方的天邊淡去。背上的背包，腳上的布鞋，不知怎麼的，竟一步一步覺得如此沈重；身邊，怎麼少了那個陪著我飛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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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若不留言….」


遠從屏東的長途跋涉，沒有讓我失了精神。但，門前不見的球鞋，卻讓我心中起了狐疑。

重重門鎖，打開，空蕩蕩的房間，只剩下桌上鬧鐘搭搭的聲響，充斥著這本該充滿兩人歡笑的房間。窗外淡淡透進的街燈，隱隱照著桌上那張甜蜜的合照，照片裡的我們，笑得好甜、好燦爛。

鬧鐘時針淡淡發出的螢光，直指著清晨三時。

呆坐在牆角，手邊的手機裡不斷重播的號碼，只得到相同的回應。平穩的呼吸，半邊臉上閃過的街燈，對照著心中深處的黑暗。消失的身影，卻殘留著絲絲的依存感。不知去向的她，讓心裡掛念隨著一秒一秒不斷的累積、堆疊。


「不好意思，半夜這樣打擾你了，請問一下，Angela有去妳那邊嗎？….沒有啊？謝謝∼抱歉∼」
「對不起，妳知道Angela會到哪裡去嗎？…..不知道；好…好….謝謝，謝謝∼」


一絲絲燃起的希望，一通通失望的回答，一點點消失的溫度。再也無法等待的
焦急，不管爬滿下顎的鬍渣和滿臉台北街頭的風塵，扭開油門，戴上那Angela給我的口罩，猛催油門，尋找已一夜不見的她。

未明的東方，就像Angela不明的行蹤，清晨的台北街頭，已不是那樣的陌生。


「這是第二次了吧？Angela讓我找不到….」我輕輕的問著自己….
「我錯了嗎？….我為了未來，為了我們的未來…錯了嗎？」


東方發白的霧氣，輕輕的散去，八里碼頭早起運動的老人們，好奇的打量這個陌生臉孔的小伙子。空洞的眼神直直望著彼岸的淡水，已經不知該何處找尋的意念布滿著心頭，失落的眼神掩蓋不了已經滿是倦意的神情，只是，無助仍然一波波的襲來。
走向熟悉的綠白紅三色間隔的標誌，熟悉的歡迎光臨在門開一瞬間同時發出。錯身而過的店員正忙著補滿已經空蕩的貨架，無暇注意這麼一個已接近流浪漢的男人踏進店裡來。

轉身走向停在紅線上的老豪邁，無力的踏上座位，看著手腕上的表，九點了。
已經24小時沒見到她了。沒有見面，沒有聯絡，沒有電話，就好像…把血液，從身體中抽離一樣，失落了身體的一部份。

急促的鈴聲，打斷了失魂的沈靜，就如同漂浮在海中的受難者，看到救生圈一樣，手機的那端，是我的救贖嗎？


「喂….是學長嗎？」
「嗯….是Jolie啊？有事啊？」
「不好意思這麼早打電話給你，你應該還在睡吧？」
「沒關係，我已經起床了，怎麼想到打給我？」
「沒什麼事….只想…..沒事了，對不起…..」
「怎麼了？還好嗎？」
「……..」


無聲的靜默，漂浮在兩隻電話之間。
我知道，她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了，否則一向開朗活潑的她，不會如此欲言又止。
但，心裡掛念的她，已經讓我無暇分心在Jolie身上了。嘴裡說的關心，但，或許是，關心早就不知飛向那個不知道人在何方的Angela。


「怎麼了…？」
「學長，你…..有沒有空，我想找個人聊聊…….」
「這個…..現在嗎？我們再約時間好嗎？現在我可能不行耶.。」
「沒有啦…不一定要現在，我只是想問問你有關Tony的一些事情而已。」
「Tony？妳不是才跟他在一起沒多久？怎麼啦？要問我什麼？」
「沒事…我們改天再聊吧，不吵你了，對不起….」
「喂？喂？…..」


急速斷線的聯繫，讓我的世界再度歸於一片寧靜。
心裡幾個連串的問號從腦中浮出，但Angela的行蹤，卻徹底打亂了我想要靜下心來思考的想法。


「不是Tony又偷吃了吧？…..」


突然閃過的一絲念頭，讓整個墜入五里霧中的思緒，突然有了一閃而過的線索。

當初，Tony半開玩笑的追求，卻沒想到和Jolie搭上了線，這是我們這個圈子裡的哥們一點都不意外的發展；因為，誰都知道，Tony是個見一個愛一個的花心蘿蔔，沒有俊俏的外表或是厚實的經濟實力；但，就是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有辦法把小女生哄的像隻綿羊，然後一步一步落入他的掌握中。


「看來，八成又是偷吃被抓了吧…..」


不再多想什麼，因為也以無力再思考些什麼。
發動引擎，一飲而下的提神飲料罐隨手丟進了背包；轉動油門，轉回那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的台北市，重新等待那已期待一夜的伊人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