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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日1時01分,列車臨時停在十三間房車站。
風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
「旅客和乘務員用棉被、毛毯、鋪套等物品,遮蓋窗口,並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上面,築起一道道人牆。當時的情景非常感人。」當列車長決定放棄宿營車後,擔任列車售貨員的周曉燕被安排到4號車廂組織自救。
周曉燕當時只穿著一件襯衣和一條單褲,她站在車廂一端組織旅客封堵車窗。過堂風從車兩端穿過,風夾著沙石打在人臉上生疼生疼的,冷颼颼的風直往人衣服裡鑽。
「我當時感覺是被風吹透了,渾身直打顫,一點都不誇張。我當時都能聽到自己牙齒打架聲音。」周曉燕說,「當時車廂內的情景就像電影裡看到過的鬼世界一樣。」
「雖然車窗都被棉被堵上,但車廂裡仍沙塵瀰漫,人在車廂裡影影綽綽,車窗上飄著白色的布條。這些布條是旅客們將被單撕成條,用來系綁堵在窗上的棉被用的。地上滿是備具和裝著各種食品飲料的塑料袋。外面的風發出嚇人的叫聲。」這情景讓周曉燕無法忘記。但很多旅客當時的表現更讓她難以忘懷。
「一位武警戰士看著也就20來歲,從10日零時左右,就開始用身體抵著窗口的棉被,一站就是10個小時,別人換他也不下來。」周曉燕說,自己也用身體擋在車窗前3個小時,下來時,腰背冰冷,彷彿整個上身不是自己的,兩條腿直打哆嗦。
4車廂有一位加拿大人,足有1.8米高。他也和其他旅客一起用身體扛壓棉被。他還不時地同身邊一位懂英文的旅客交談:「新疆的風太熱情了,這輩子頭一次遇到這麼大的風,回國後要給家裡人講講。」他在被換下來時,還不停地用DV拍攝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和這位外國人比起來,我們有些旅客的表現實在讓人臉紅。」周曉燕氣憤地說。在大家拿著棉被爭著堵車窗的過程中,竟有一個青年人一個人蓋著三床被在鋪上睡覺。
「我們憑什麼要給這樣的人堵車窗?他不堵,我們也不堵。」一些旅客實在看不下去,紛紛從窗口退下來。人一退下來,幾個車窗上堵著的棉被迅速被風捲走。乘務員蘇紅梅忙勸大家趕緊堵車窗,但沒人理睬她。她只好自己拿著棉被上前封堵。一些旅客看到蘇紅梅的舉動,又默默起身重新堵在車窗上。
10日2時58分,列車停了近2小時後再次啟動,駛出十三間房小站。
列車剛開出小站,機頭動力間的四塊玻璃全部被擊碎,左側操縱室二室的玻璃也被擊穿。
「這時我們四人都很緊張,連忙用毛巾把電器框綁死,加強密封度,生怕沙土進去。同時將操縱二室的電斷了。」吉冠旗、馮兵和兩名添乘人員站著,用毛巾捂在臉上,瞇著眼盯著前方。
「後來我們就把毛巾丟在一旁,整個臉都麻木了。」吉冠旗說,「當時我們想衝過這個區域。」
幾節硬臥車廂內,壓堵車窗的人牆輪番上陣。
這時,從行李車搬來20塊隔水板。2米×1.5米的板子壓在車窗的棉被上,然後用鐵絲固定,效果比人壓在上面要好多了。
但把這些隔水板從列車尾部的行李車搬到列車前端的臥鋪車廂,中間要經過四節硬座車廂,一節餐車,一節軟臥。
「這些隔水板每塊都有40至50公斤重,平時兩個人抬都非常吃力,抬著這麼大的板子,要通過幾節沒了玻璃的車廂,實在是太難了。」乘務員李奕描述當時的情景,「板子在通過硬座車廂時,兜風兜得厲害,板子左右擺,兩個人很難控制,只好把板子立在地板上,一點一點推著向前挪。李奕他們負責把隔水板搬運到9車廂,而後再由9車廂向其他車廂轉運。
最難通過的是車廂兩頭的門,車廂內風大,拉開門十分困難,風把車門吹得來回擺,稍不小心就重重地打在人身上了。
餐車廚師楊旭用圍裙包著頭搬運隔水板。他說:「最可怕的就是細沙碎石,打在臉上像被粗砂紙打過一樣,睜開眼睛都是件難事。」他搬了五趟隔水板,當最後一趟把板子運到9車廂時,他都站不起來了。
隔水板解放了很多旅客,但20塊太少了,光硬臥車廂擊被穿的車窗就有60多個。
3時35分,列車已開出十三間房20多公里了,再有4公里就到紅層小站了。
吉冠旗控制著機車,以極低的車速向前行駛。車燈照著前方,但肉眼已經看不到車軌了。
「當時的能見度只有5到10米,沙土斷斷續續蓋著路軌。」吉冠旗全神貫注,突然,他感覺前方路軌上有一堆黑糊糊的東西,憑感覺他果斷地緊急停車。
3時37分,列車在距離紅層車站4公里處停車。
吉冠旗立即從列車右側跳下車,趴在地上向機頭爬行。他拿著手電筒憑經驗和感覺檢查走行部有無破損,部件有沒有脫落丟失。當他確定走行部完好,沒有部件損壞和丟失,這才回到車上用電台向紅層站值班員匯報,同時請求封閉線路,請求救援車救援。
風越刮越大。車體也晃得越來越厲害。很多旅客擔心車會被吹翻。
5車廂一位旅客感覺事態越來越嚴重,寫下了遺囑。
乘務員李奕也感覺事態越來越嚴重。幾位乘務員私下擔心列車會被吹翻,於是向列車長建議:是不是把硬座車廂右側的車窗玻璃打碎,讓風對流,減少兜風。
李玉新想了想說:再等一等。
4時15分左右,6車廂的部分旅客支持不住了,開始拆卸中鋪的鋪板,將這些鋪板用被單撕成的布條固定在車窗上。
「6號車廂有幾位搞建築的工人,他們隨身帶著鉗子等工具,很快就卸下了16塊鋪板。」乘警楊宏臣立即將這一情況報告給列車長。
「要不要制止?這可是破壞列車設施。」乘務員請示。
「現在什麼都不重要了,旅客的生命最重要!有責任我來負。」李玉新回答。
其他沒有工具的車廂,三個年輕的旅客一起用肩猛力一扛,中鋪的鋪板就鬆動了。沒多長時間,6節硬臥車廂的146塊鋪板被卸下。
很快,6節硬臥車廂都用鋪板擋好。
列車長讓乘務員將列車上僅有的幾箱方便面分發給旅客。
直至10日下午17時左右,清理線路沙土的機車終於趕到。
19時25分,在此滯留了16個小時的列車開出紅層車站。
22時01分,T70次列車滿目瘡痍地駛進哈密車站。
哈密站運用車間總支書記德來提早早就守候在站台上了。站台上風很大,有七八級。德來提說,自己當時身穿棉衣,溫度在0℃左右。
「嗚……」T70次列車緩緩駛向站台。遠遠望去,列車車廂一側布條飄揚,棉絮在空中飛舞。「真是太慘不忍睹了,幹了幾十年鐵路,還沒見過這樣的車體。」從車外看,車窗上的棉被都被石子打得千瘡百孔,棉花露在外面,「像從戰場上下來的一樣。」德來提說。
旅客從列車上下來,個個蓬頭垢面,像一尊尊兵馬俑。這是旅客下車後留給德來提的印象。
從9日晚,哈密車站就接到搶險命令,他們一直在待命。前方列車上不時傳來壞消息。從9日發生沙塵暴開始,哈密車站已滯留了5000多名旅客。車站壓力非常大。很多工作人員已經一整天沒有休息了。
全車間170多人全部參加搶險,30人被分為8個組去全市各處尋找五合板。帶隊的車間副主任許海榮說:「我們買來598張五合板,差不多把整個哈密市建材市場所有的五合板都買光了。還買了600根鐵鍬把和300卷透明膠帶。」
許海榮說:「我們把五合板一分為二,將板子擋在車窗上,車內用兩根木棒,車外也用兩根,再用鐵絲穿起來固定,用膠帶把縫隙處糊住,這樣風就吹不到車內了。」
「我們能出動的人員都出動了,100多名員工把列車上689名旅客安置在車站候車室的二樓。」哈密車務段負責旅客的安置。黨委書記余振民說:「我們為旅客準備了800多套食品。當天下午把哈密市幾乎所有饅頭店的饅頭都買來了。」據車務段工作人員說,因為車務段沒有那麼多棉被等臥具,他們只好從一些賓館借。
一部分人安置旅客,一部分人上車清掃車廂,附近部隊也派出30多人幫助清掃。一位車務段工作人員說,車上有些車廂的沙土最厚的地方達30多厘米,滿車到處都是沙土,要想徹底清理乾淨幾乎不可能,我們只能做到基本清除。
余振民說,在休整這段時間裡,自己除了佈置安排旅客吃喝休息外,更多的時間是在接受質詢和做解釋工作。
剛開始旅客的情緒還好,還沒從驚恐和疲憊中緩過來,但時間不長他就發現氣氛不對了。「很多旅客情緒變得激動起來,有的提出要求補償,還有的旅客要求換車體,部分旅客要求退票……」他稱自己的嗓子都快說啞了。
「這樣的車我們不上!為什麼不能換車體?我們花了錢,就應享受到相應的服務,這樣的車我們怎麼坐?」旅客們把余振民圍在中間。
余振民解釋道:「哈密站不具備換車體的條件,也沒有車體可換,要換車體得從烏魯木齊調。現在線路上已經滯留了很多車,就是沒有車停在路上,發車體過來也得十幾個小時。從蘭州發也是一樣。這樣會耽誤大家更多的時間。」
「一些旅客表示理解,也有一些旅客對我的話不以為然。他們說要打官司。現在的旅客維權意識強了。」余振民說。
11日凌晨3時左右,列車破損的200多個車窗都用五合板封堵上,車內清理整備工作也已結束。
但這時有部分旅客拒絕上車。車站工作人員展開說服工作。
「請你們先上車看看,看了再說,如果看完不滿意給你們退票。」余振民帶著幾位旅客代表上車。
在余振民看來,多數旅客對他們的工作還是理解和認同的。在進行了一段時間交涉溝通後旅客們紛紛上車。
有7名旅客退票。其中加拿大旅客準備換乘飛機,而另6名旅客打算乘後面的火車。
在列車臨開前,又有3名旅客下車。
凌晨4時,T70長鳴一聲,緩緩駛出哈密車站。
李玉新流著淚望著哈密車站。「我當時控制不住自己,當得知我們車組還要繼續運行時,我們近乎絕望了,很多乘務員都哭了……」李玉新事後說,「近40個小時連續工作,又餓又冷又困,大家疲憊極了。到北京還有40個小時的旅程,能撐下來嗎?」
「他們令我感動!」從哈密站上車全程添乘的烏魯木齊客運段黨委書記牛權這樣評價身邊的乘務員。
列車從哈密開出後,為了安撫旅客情緒,列車為每一位旅客送飯,一直送到終點北京。「這些飯都是免費的。」牛權說。
列車到達嘉峪關車站時,車站及時送來了大量藥物和食品。
4月12日20時10分,T70次旅客列車,經過78小時的苦難跋涉,緩緩駛進北京西客站。
站台上的人們,驚異地注視著這列千瘡百孔的特殊列車:左側車窗全被木板封閉著。
下車的旅客和迎接的親人擁抱在一起,很多旅客失聲痛哭,也有一些旅客在列車前合影留念。
半小時後,列車開往北京客運段維修機庫。北京客運段出動200多人對列車進行了搶修。3個多小時後,T70次列車搶修完畢。
13日凌晨1時,列車開出北京西客站,向烏魯木齊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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