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 曖昧



三天有多快？

快到我還來不及復原，快到我還無法上場


比賽就已經結束了。



倒不是賽程真的那麼短，而是…
球隊根本沒打進八強，所以比賽也提前結束了。




不過，我和Angela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右眼眼角的傷口，被層層的紗布覆蓋住，連帶的也使得右眼的視力受到影響。
這種情況下，其實看東西的前後距離是很難抓的，特別是騎車或開車的時候。

麻煩的是，雖然右眼看不到，不代表老闆會讓你請假。
特別是以時薪計算的工讀生，乖乖認命上班是養活自己的唯一方法。

在車水馬龍的台北，老實說，以單眼騎車其實蠻像在表演特技的。

前兩天試著自己上陣騎車上班看看，結果是把自己嚇出一身冷汗
距離感不說，連眼睛看不到的死角都變多了，好幾次就差點再到醫院躺個幾天，甚至是到太平間再等個18年變一條好漢…

第三天，實在撐不下去了；加上又睡的太晚，只好硬著頭皮找到室友Dan送我一程。





「什麼？要我載你上班？」
「ㄟ…學長，不好意思，我現在真的距離感都抓不太到，今天時間有點趕，能不能請學長幫個忙？」
「呃…..好吧，只是你下班的時候是幾點啊？」
「12點。」
「12點？挖勒…….那回程只好請你坐小黃了，今天我要和我女朋友到錢櫃唱通宵的，這樣沒辦法接你回來」
「沒關係，到時候再說吧，先過去打卡比較重要，快遲到了…」





上班之前，右眼的眼皮就開始不斷的跳動，雖然猜想可能是因為眼角的傷口發炎，而讓肌肉抽動，不過….這是在預知什麼嗎？





是的，它在預知我今晚會有大事發生。






「您好，總共158元，收您200，找您42元∼」
「謝謝光臨！」


台北的夜，跟往常一樣，還是車水馬龍，還是人來人往。

跟我一起值班的David，是剛剛升上來的店長，也是年長我許多的老大哥；這麼多同事裡面，其實跟David值班是最輕鬆的。不只是工作方面，而是David的生活態度讓我佩服。
David結婚多年，三十幾的人了。言談中完全看不出有老大哥的架勢，一顆赤子之心，讓他感覺上跟我一樣年輕。
一樣打籃球，一樣看小叮噹，一樣陪老婆到處玩，一樣回家打PS，一樣上夜店看妹妹 （不過是有老婆陪），我跟他值班，永遠有聊不完的話題。

「人可以老，但是心不能老」這是David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10點20分，還有一個多小時下班。


看著電動門外人來人往，那是台北的繁華，也是台北的冷漠。




只是，小小的火花，在我心裡被點燃了。




那天晚上，我答應了Angela。

也是從那天開始，我和Angela的互動漸漸的變得頻繁；至少，不再是見了面才會打招呼的朋友。

而是，晚上會互相通電話；而是，下課會互相找吃飯；而是，租書會互相聊心得；而是，見面會互相問有無；而是，上B會互相丟水球（BBS）。

我們都喜歡聽new age音樂
我們都喜歡看動作型電影
我們都喜歡吃路邊攤小吃
我們都喜歡在球場打籃球
我們都喜歡…

我突然發現，我跟Angela的相似點，太多太多了。
多到三天的時間裡，我們就變成晚上非要說兩個小時的電話，
直到學長抗議他不能跟女朋友聊天……才掛斷電話的好朋友。




從修電腦初見面的第一天，一直到Angela在德國的趣事；好像有聊不完的話題，說不完的故事。

除了……感情話題以外；我們都不碰這個。








「肚子餓死了……等一下下班問看看Angela要不要順便吃宵夜吧？」


我心裡正盤算著這句話的當頭，一聲熟悉的引擎怒吼停在店門之前。

火紅色的BMW，降低的車身，18吋的大鋁框。一眼就看出來，這是Eric的車。
打開車門，一條高瘦卻結實的背影探出頭來。
剪裁合身的絲質襯衫，搭上修飾得宜的牛仔褲；是Eric沒錯。

只是，當車門關上後，一條美麗卻熟悉的身影，從副駕駛座車窗隱隱透出。






那是………YoYo








「歡迎光臨！∼」
「學長好！怎麼有空過來啊？」
「沒啦，只是剛好經過而已，你在這家seven打工啊？我怎麼都沒聽你說過？」
「哈哈∼其實我也剛做不久啦，還不滿三個月，所以很多人還不知道」
「原來是這樣…那今天你就沒辦法去pub啦？」
「去PUB？」
「對啊，那天去北海岸，我不是問你要不要去PUB見識見識？今天聽說有女明星要來，特地過去看看」
「這樣啊….那我真的沒辦法了，而且等我下班還要回家換衣服，這樣太慢了；謝謝你的好意啦∼」
「好吧，那就先這樣了，下次再帶你過去見識見識，順便介紹妹妹給你認識，哈哈哈∼」
「有的是機會的，學長∼」



「一共兩百二十元，收您五百，找您兩百八十元∼」
「OK，那我先走啦，bye-bye！∼」







原來，他是要去夜店
原來，他是要帶YoYo去狂歡
原來，YoYo的心，已經離我這麼遠了……





我知道YoYo不下車的理由
因為，她知道，我就是在這家7-11打工。



我承認，我對YoYo仍抱持一絲的希望
我承認，我對YoYo仍懷有最後的感情
我承認，我對YoYo仍保有不滅的依戀







「是為了免去見面的尷尬所以不下車嗎，YoYo？」
「妳明知道我在這裡工作…..那妳……為什麼還要來這裡呢……」







聽著漸漸消逝的引擎怒吼，不平靜的心，又逐漸慢慢波湧。



「Alan，你在想女朋友喔？」
「什麼？哪有∼」
「還說沒有，你自己看看你在桌上寫的是什麼東西？這女生是誰啊∼∼？」
「………… 」



桌上，除了計算今晚庫存的小算式之外，竟然無意識的寫下了YoYo的名字，字體雖潦草，但卻躲不過David的雙眼。





「怎麼啦？你還真是一臉無奈啊？」
「沒啦……」
「說啦！∼今天看你受傷可憐，免費當你的垃圾桶∼哈哈」
「David，我真的沒什麼，別擔心我」
「不說….？我猜猜…..不是會跟女朋友分手吧？ 」
「拜託…..你什麼時候看過我有女朋友了？」
「那就簡單啦，單戀對吧∼？哈哈哈哈」
「……………….. 」
「有些事情，說出來會比悶在心裡舒服；小老弟，說來聽聽吧∼」



David收起平常的嘻皮笑臉，一副老大哥的威嚴油然而生。
鼓起勇氣，把這件深藏在心中的秘密，緩緩吐出。



「唉…..我跟你說，你這個大呆瓜」
「……..？」
「你有對YoYo表白過嗎？」
「當然沒有啦…廢言，有表白那就不是現在這樣了 ..... 」
「那就是YoYo只把你當備胎啦」
「………！？」
「不懂？唉…….小老弟，你對她好，其實她什麼都知道」
「只是…..她的心不在你身上，但是又捨不得你，所以才一直跟你這樣保持若有似無的關係，否則你做這麼多，女生不是笨蛋的 」
「不過，說難聽一點，他這種作法，比較像在利用你而已…..」


「YoYo她不是那種人！她只是一個很單純的女孩子！ 」

這句狂爆，粗野的聲響迴盪在休息室裡脫口而出，是那麼的不經思考，不加修飾，但……也代表了我對YoYo，其實還是有很深的眷戀.........




「你看看，你都說你已經放棄了，結果我一說她不好，你反應就這麼大，唉……」
「嘴巴都說放棄了，心卻還在掙扎，你這樣只會痛到自己而已∼」
「你的條件也不差，更何況還這麼年輕，有的是機會；別把自己往死胡同裡鑽。」
「David，謝謝你說這些給我聽」
「唉…..說很簡單，就看你自己會不會想而已」




David拍拍我的肩頭，示意我外面有客人來了。

收拾起心情，邁步往休息室外走去；面對工作的冷靜，這是我最受David讚賞的地方。
只是，冷靜的背後，卻隱藏了許多的回憶，那是曾經快樂的回憶……











去年，冷颼颼的台北街頭，這是我在台北第一次過耶誕節。
新光三越前的廣場，風很大，夜很深，但是四周卻滿溢著幸福。



「Alan，你怎麼不去交個女朋友啊？你條件又不差，系上條件好的女生那麼多，你怎麼不積極點？你看滿街都是情侶，看了我也好羨慕喔…. 」
「唉呀∼有什麼好羨慕的？你看我們單身，多自在啊？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身邊沒綁著一個人多自由啊∼」
「切∼那是你這樣想；你看現在這麼冷，這時候就希望有個高高壯壯的男生，然後把我抱的緊緊的取暖；你看，多浪漫啊∼」
「這樣啊……那等我一下，那裡有一個聖誕老人，蠻高蠻壯的，我叫他來抱抱妳好了，哈哈哈∼ 」
「Alan∼！」
「你不要跑，給我回來！竟然叫聖誕老人抱我∼！我一定要叫你自己去抱他∼！給我過來∼！ 」
「哈哈哈∼」
.
.
.
.
.








歡樂的笑聲，短暫的快樂，曾經存在我和YoYo之間，現在，只剩我一人孤身
看著時節入秋的台北，看著成雙成對情侶的台北……




「唉……..」
「別嘆氣了，有人call你，去看看吧；你可以也準備下班了，12點了」





David一個眼神，示意我的call機正在大聲的呼喚著我。
拿起一看，又是語音留言。


「嗶…..」



話筒的那端，沒有任何人說話，但是卻可以很清楚的聽到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以及四周人群狂歡的聲音。

幾秒之後，隱約，我聽到一個男人的大喊，與電子音樂混雜在一起。






「YoYo，電話講完了沒？快過來吧∼」






接下來，便是一片的寂靜無聲與話筒掛上的聲音…..





是她嗎？
為什麼要打給我？
為什麼打給我又不說話？





一瞬間，腦海閃過無數的問號與漣漪…

衝動，按下那個不知已經撥過幾次的號碼，想問個清楚；
只是….第十個號碼，我卻無力再按下…..






「算了….搞不好是打錯了；那也應該不是YoYo打的才對….」

我安慰著自己，希望忘了剛剛那通無言的留言。但….緊握的手掌，卻掩飾不了情緒的澎湃。






「David，我先下班了，bye-bye！」

走出自動打開的玻璃門，街上空無一人，只剩高速駛過的夜間計程車與機車。




「 該死的Dan….有異性沒人性，接人還只接一半的… 」

心裡咒罵著Dan的無情無義，眼裡正四處打量疾駛而過的計程車。






「獨眼龍，需不需要司機啊？」

轉過頭，一對全罩式安全帽中露出的大眼，正笑瞇瞇的盯著我瞧。

「Angela？妳怎麼會在這裡？ 」
「嘿嘿，我很厲害吧」


我張著合不攏的大嘴，看著眼前的Angela
而她，則是一臉笑意的看著呆若木雞的我，好像看著一個被10萬伏特高壓電電到的大木頭......




「妳…….妳不是在宿舍嗎？」
「沒啦….今天學姐生日，我們一群人幫學姐慶生，剛剛才從附近的錢櫃唱完，準備到學姐家過夜呢∼ 」
「那…..那妳怎麼知道……..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上班？」
「哈哈，你都忘了你自己說過啦？」
「這….我….呃…… 」




老實說，這個時候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那…..你在這裡要…..要做什麼啊？ 」
「獨眼龍先生，你想讓今天晚上的工錢都拿去坐計程車嗎？」
「……………..」
「反正我也要回學姐家過夜，就送你一程吧∼」
「……………..」
「不要喔？好吧，那我先走啦∼」
「呃…..好啦好啦，Angela，別這樣∼ 」
「哈哈哈，來，這頂全罩的給你，我要半罩的∼」





拿下安全帽的Angela，灑下的秀髮後，竟是滿臉通紅；一陣酒味混和著香水味四處飄開；
顯然，剛剛她喝了不少酒。





「哇賽∼妳怎麼喝這麼多啊？妳看妳臉都紅了∼」
「還好啦，哈哈哈；人家說酒後不開車，所以我不能騎車，你得載我才行啦∼」
「小姐……我現在只有一隻眼睛看的到，妳確定要給我載？ 」
「不然，你要給酒醉的載也沒關係，哈哈∼」
「…………… .」
「算了….我還想多活幾年，我騎吧。」





安全帽裡混雜了Angela的髮香與酒味，誘人，卻刺鼻。





「坐好喔，要走了∼」
「嗯……」




12點半的復興北路，只剩偶而疾駛而過的計程車，一台由獨眼男生駕駛的機車，載著一個酒醉的女生。





「Alan，我們不要回去，去陽明山看夜景好不好？」
「啊？不好吧，明天早上還有課耶…..」
「拜託…….」





此時，Angela整個人撲倒在我的背上，雙手緊緊的環繞著我腰間。
突來的動作，讓我有點不知所措。




「Angela…..妳…..」





背上傳來的輕微顫抖，耳邊響起的微微啜泣





徹底震撼了我





我，無言
她，無言

仰德大道的1點鐘

只剩往山上疾駛的引擎怒吼，與分不清我和她的背影……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