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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fworl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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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日期: May 2005
文章: 37
  我盯著那個泡泡,看到它表面上光和色的狂瀾,那狂瀾以人的感覺無法把握的復雜和精細在湧動,好像那個泡泡知道自己生命的長度,瘋狂地把自己浩如煙海的記憶中無數的夢幻和傳奇向世界演繹。很快,光和色的狂瀾在一次無聲的爆炸中消失了,我看到了一小片似有似無的水汽,這水汽也只存在了半秒鍾,然後什麼都沒有了,好像什麼都沒有存在過。

  『看到了嗎?地球就是宇宙中的一個小水泡,啪一下,什麼都沒了,有什麼好怕的呢?』

  『不是這樣的,據計算,在氦閃發生時,地球被完全蒸發掉至少需要一百個小時。』

  『這就是最可怕之處了!』靈兒大叫起來,『我們在這地下500米,就像餡餅裡的肉餡一樣,先給慢慢烤熟了,再蒸發掉!』

  一陣冷戰傳遍我的全身。

  『但在地面就不一樣了,那裡的一切瞬間被蒸發,地面上的人就像那泡泡一樣,啪一下……所以,氦閃時還是在地面上為好。』

  不知為什麼,我沒同她去,她就同阿東去了,我以後再也沒見到他們。

  氦閃並沒有發生,地球高速掠過了近日點,第六次向遠日點昇去,人們繃緊的神經松弛下來。由於地球自轉已停止,在太陽軌道的這一面,亞洲大陸上的地球發動機正對它的運行方向,所以在通過近日點前都停了下來,只是偶爾做一些調整姿態的運行,我們這兒處於寧靜而漫長的黑夜之中。美洲大陸上的發動機則全功率運行,那裡成了火箭噴口的護圈。由於太陽這時也處於西半球,那兒的高溫更是可怕,草木生煙。

  地球的變軌加速就這樣年復一年地進行著。每當地球向遠日點昇去時,人們的心也隨著地球與太陽距離的日益拉長而放松;而當它在新的一年向太陽跌去時,人們的心一天天緊縮起來。每次到達近日點,社會上就謠言四起,說太陽氦閃就要在這時發生了;直到地球再次昇向遠日點,人們的恐懼纔隨著天空中漸漸變小的太陽平息下來,但又在醞釀著下一次的恐懼……人類的精神像在蕩著一個宇宙秋千,更適當地說,在經歷著一場宇宙俄羅斯輪盤賭:昇上遠日點和跌向太陽的過程是在轉動彈倉,掠過近日點時則是扣動扳機!每扣一次時的神經比上一次更緊張,我就是在這種交替的恐懼中度過了自己的少年時代。其實仔細想想,即使在遠日點,地球也未脫離太陽氦閃的威力圈,如果那時太陽爆發,地球不是被氣化而是被慢慢液化,那種結果還真不如在近日點。

  在逃逸時代,大災難接踵而至。

  由於地球發動機產生的加速度及運行軌道的改變,地核中鐵鎳核心的平衡被擾動,其影響穿過古騰堡不連續面,波及地幔。各個大陸地熱逸出,火山橫行,這對於人類的地下城市是致命的威脅。從第六次變軌周期後,在各大陸的地下城中,岩漿滲入災難頻繁發生。

  那天當警報響起來的時候,我正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聽到市政廳的廣播:

  『F112市全體市民注意,城市北部屏障已被地應力破壞,岩漿滲入!岩漿滲入!現在岩漿流已到達第四街區!公路出口被封死,全體市民到中心廣場集合,通過昇降向地面撤離。注意,撤離時按危急法第五條行事,強調一遍,撤離時按危急法第五條行事!』

  我環視了一下四周迷宮般的通道,地下城現在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異常。但我知道現在的危險:只有兩條通向外部的地下公路,其中一條去年因加固屏障的需要已被堵死,如果剩下的這條也堵死了,就只有通過經豎井直通地面的昇降梯逃命了。

  昇降梯的載運量很小,要把這座城市的36萬人運出去需要很長時間,但也沒有必要去爭奪生存的機會,聯合政府的危急法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古代曾有過一個倫理學問題:當洪水到來時,一個只能救走一個人的男人,是去救他的父親呢,還是去救他的兒子?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提出這個問題很不可理解。

  當我到達中心廣場時,看到人們已按年齡排起了長長的隊。最靠近電梯口的是由機器人保育員抱著的嬰兒,然後是幼兒園的孩子,再往後是小學生……我排在隊伍中間靠前的部分。爸爸現在在近地軌道值班,城裡只有我和媽媽,我現在看不到媽媽,就順著長長的隊伍跑,沒跑多遠就被士兵攔住了。我知道她在最後一段,因為這個城市主要是學校集中地,家庭很少,她已經算年紀大的那批人了。

  長隊以讓人心裡著火的慢速度向前移動,三個小時後輪到我跨進昇降梯時,心裡一點都不輕松,因為這時在媽媽和生存之間,還隔著兩萬多名大學生呢!而我已聞到了濃烈的硫磺味……

  我到地面兩個半小時後,岩漿就在500米深的地下吞沒了整座城市。我心如刀絞地想像著媽媽最後的時刻:她同沒能撤出的一萬八千人一起,看著岩漿湧進市中心廣場。那時已經停電,整個地下城只有岩漿那可怖的暗紅色光芒。廣場那高大的白色穹頂在高溫中漸漸變黑,所有的遇難者可能還沒接觸到岩漿,就被這上千度的高溫奪去了生命。

  但生活還在繼續,這嚴酷恐懼的現實中,愛情仍不時閃現出迷人的火花。為了緩解人們的緊張情緒,在第十二次到達遠日點時,聯合政府居然恢復了中斷達兩個世紀的奥運會。我作為一名機動冰橇拉力賽的選手參加了奥運會,比賽是駕駛機動冰橇,從上海出發,從冰面上橫穿封凍的太平洋,到達終點紐約。

  發令槍響過之後,上百只雪橇在冰凍的海洋上以每小時二百公裡左右的速度出發了。開始還有幾只雪橇相伴,但兩天後,他們或前或後,都消失在地平線之外。

  這時背後地球發動機的光芒已經看不到了,我正處於地球最黑暗的部分。在我眼中,世界就是由廣闊的星空和向四面無限延伸的冰原組成的,這冰原似乎一直延伸到宇宙的盡頭,或者它本身就是宇宙的盡頭。而在無限的星空和無限的冰原組成的宇宙中,只有我一個人!雪崩般的孤獨感壓倒了我,我想哭。我拼命地趕路,名次已無關緊要,只是為了在這可怕的孤獨感殺死我之前盡早地擺脫它,而那想像中的彼岸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就在這時,我看到天邊出現了一個人影。近了些後,我發現那是一個姑娘,正站在她的雪橇旁,她的長發在冰原上的寒風中飄動著。你知道這時遇見一個姑娘意味著什麼,我們的後半生由此決定了。她是日本人,叫山彬加代子。女子組比我們先出發十二個小時,她的雪橇卡在冰縫中,把一根滑杆卡斷了。我一邊幫她修雪橇,一邊把自己剛纔的感覺告訴她。

  『您說得太對了,我也是那樣的感覺!是的,好像整個宇宙中就只有你一個人!

  知道嗎,我看到您從遠方出現時,就像看到太陽昇起一樣呢!』

  『那你為什麼不叫救援飛機?』

  『這是一場體現人類精神的比賽,要知道,流浪地球在宇宙中是叫不到救援的!』

  她揮動著小拳頭,以日本人特有的執著說。

  『不過現在總得叫了,我們都沒有備用滑杆,你的雪橇修不好了。』

  『那我坐您的雪橇一起走好嗎?如果您不在意名次的話。』

  我當然不在意,於是我和加代子一起在冰凍的太平洋上走完了剩下的漫長路程。

  經過夏威夷後,我們看到了天邊的曙光。在被那個小小的太陽照亮的無際冰原上,我們向聯合政府的民政部發去了結婚申請。

  當我們到達紐約時,這個項目的裁判們早等得不耐煩,收攤走了。但有一個民政局的官員在等著我們,他向我們致以新婚的祝賀,然後開始履行他的職責:他揮手在空中劃出一個全息圖像,上面整齊地排列著幾萬個圓點,這是這幾天全世界向聯合政府登記結婚的數目。由於環境的嚴酷,法律規定每三對新婚配偶中只有一對有生育權,抽簽決定。加代子對著半空中那幾萬個點猶豫了半天,點了中間的一個。

  當那個點變為綠色時,她高興得跳了起來。但我的心中卻不知是什麼滋味,我的孩子出生在這個苦難的時代,是幸運還是不幸呢?那個官員倒是興高采烈,他說每當一對兒『點綠』的時候他都十分高興,他拿出了一瓶伏特加,我們三個輪著一人一口地喝著,都為人類的延續乾杯。我們身後,遙遠的太陽用它微弱的光芒給自由女神像鍍上了一層金輝,對面,是已無人居住的曼哈頓的摩天大樓群,微弱的陽光把它們的影子長長地投在紐約港寂靜的冰面上。醉意朦朧的我,眼淚湧了出來。

  地球,我的流浪地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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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5-09-04, 02:41 PM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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