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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不哭
*停權中*
 

加入日期: Nov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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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1
  這樣斷斷續續跑了一個多星期以後,我意識到,再跑下去是徒勞無益的。無非是再多看幾張冷漠的臉,多忍受幾回不耐煩的白眼。每天回來,從潘家園站下了汽車,走回松榆裡的路不過才兩公里,那堅硬的柏油馬路卻漫長得沒有盡頭。如果每天能回到溫暖的家,那無論多麼繁劇的奔波可能都會煙消雲散。然而,我只能走向地獄般陰冷的囚室。外面有陽光,但是你卻找不到一個可以歇腳的地方。地下室裡可以安頓你的身軀,但四堵無窗的牆有把所有的希望隔在了外面。
  一星期後,我終於停止了奔跑,從一種賭氣的狀態中冷靜了下來。我認真分析了跑過的幾個地方,得出了一個結論:如果我能夠得到普遍的賞識,那麼跑十個單位與跑一百個單位效果是一樣的。如果我真的成了百無一用的廢品,我就是跑上一百個單位也沒用。我跑過的幾個地方,是經過挑選的,成功的可能性最大。但能否被錄用,變數實在太大了,甚至,連主事者當天心情的好壞都能決定我的命運。「一切都是天注定」,汪明荃的粵語老歌已經唱了十幾年,今天,我覺得它是千年不易的真理。
  所有的地方都沒有拒絕我,也也都沒有回音。我叮囑了魯花,凡我的電話一定要馬上叫我,我不在,就一定要問明對方是誰。可是,北京,這個巨大的深水潭,好像永遠不會因我而泛起一個漣漪。我漸漸地平靜下來,如同判決了以後的死囚。一種奇怪的安寧從我心底浮起來。每天,我不再期待那個將不知從何處打來的救命電話了。這個龐大的城市,你就歡樂吧,滾動吧,喧囂吧!我,一個疲憊而衰老的外地人,匍匐在你的地底,正慢慢地被腐蝕,直至死去。
  我想,死,也不過也就如此了。臨死的人,還能比這更絕望或更痛苦嗎?一個儒雅的人說過,人生有大休息,有小休息,死就是大休息。我一生中用來奔跑的時間太多了,今天就好好地休息一下吧。中午,和暖的早春陽光普照在松榆裡靜靜的小街上,我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走著,看著那些從身邊匆匆走過的中小學生。生命在他們身上才剛剛綻放,他們不會想到,幾十年後,也會有同樣的厄運降臨在他們開始衰老的軀體上。他們在興致勃勃地朝前走,世界是在他們的前方。我在他們後面緩緩而行,我已耗盡了氣力,世界是一個在我身後很遙遠的過去。所有的憧憬與歡樂,都變成了遠去的塵土。
  前面有一個商場。旁邊有一個小小的新華書店。我走進去。書架上,有一排精裝本的外國文學名著。我用手慢慢地撫摸著它們光滑的書脊。一個個親切熟悉的書名跳進眼簾。它們是老朋友,是我精神上的老相識。我在內心跟它們打著招呼:喂,你們還好嗎?我的手停在了歌德的《浮士德》上面。這是一本我年輕時沒有來得及讀的書。我們在繁華的人世匆匆而行,錯過了一些好風景。我們前行,至今毫無收穫,卻永遠錯過了這樣不能再現的好風景。現在,我可以休息了,我要來做那些永遠來不及做的事。我抽出《浮士德》,買了下來。一本已出版了六年的書,靜靜地躺在小書店裡,滿是灰塵。今天,它落到了最應該得到它的人手裡。我要休息,要看一看,那位孩子氣的浮士德博士把靈魂抵押給了什麼樣的梅斐斯特?
  回到小區院裡,在石凳上坐下,膝蓋上放著又厚又重的《浮士德》。院子裡黃色的迎春花開了,開得有些驚艷。在光禿禿的樹枝上生出這樣多絢爛的花朵,真是美得有點淒涼。孩子們陸續從水泥路上走過,上學去了。多少年前,我也有過這樣的年華,有過這樣無憂的笑。那時的陽光,也是這樣燦爛嗎?一個學前兒童從不遠處她的奶奶身邊跑過來,坐在我身邊,稚拙的手拿著一本彩圖讀物。她極其認真地在一遍一遍地念:「我愛我的祖國,我愛我的。。。」朗讀聲顫抖而清脆,在春風裡飄。良久,我聽見小女孩在對問我:「老爺爺,你為什麼哭了?啊?」
  我收回神來,連忙抹了一下眼角,說:「孩子,爺爺是高興。你念吧,念吧。」
  小女孩有些焦慮地拉起我的手:「爺爺,你回家去吧!」
  我心裡湧起一種宏大的慈愛,撫著她的頭:「孩子,爺爺的家,遠啊。」

(未完待續)
舊 2003-12-11, 09:30 AM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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