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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不哭
*停權中*
 

加入日期: Nov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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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1
  當我在和潘婷閒聊時,多少還帶著點兒悠閒心態。幾天之後,我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處境,知道了自己將赤裸裸地抵擋漫天的風雨。絕境喚起了我內心一種近乎原始的求生欲。在永定門橋頭,我知道自己已經是一個被龐大的都市社會甩出來的人,必須在一天之內做出決定,我該怎麼辦?
  當一切成為往事之後,當我在這裡平靜地敘述這一切時,也許可以冷靜地分析,我那時的抉擇有哪些得失。但是身處旋流之中,每邁一步,或是生,或是死,一個人怎能有充分理性的思考?一切都在原始狀態下進行,我幾乎是依靠本能在行動。
  當然,也可以說,當時我還不是處在渺無人蹤的荒島。我可以向老闆說明真相,再回到老地方。我也可以想潘婷求助,先獲得一個喘息之機。也許今天看來,這兩個辦法才是明智之舉,但在當時我恰恰就沒有那麼做。為了自尊,也為了尊重他人。我固然在一夜之間成了失敗者,但我決不能給老闆留下一個反覆無常的小人形象。我知道,我深深地傷了他的心,我所遭受的厄運就是對我的懲罰。對潘婷,則要更複雜一點。多年來,我們互相尊重。我一直感到,她對我來說,更像一個成熟了的鄰家小妹,一個久別重逢的中學舊友。一種不帶雜質的相互信賴讓我們心裡熨貼。她傲視她周圍圈子裡的某些大人物,但與我卻保持著精神平等。我極為珍視這種完全超脫了功利的友誼。我當時根本就沒有想到向她伸手借錢,或打什麼依附於她而發財的主意。之所以如此,除了自尊以外,後來我想,最重要的恐怕是為了在心裡保住這樣一份純淨吧。
  就這樣,我開始了本文開頭的那種經歷。從安定門打車把東西運到松榆裡地下之後,我數了數口袋裡的錢,只有一千多一點兒了。海南帶來的手機卡費用也馬上就要用光,我停掉了手機。從那天起,熟悉的人誰也再找不到我了。
  我餘下的只有一個念頭:要找工作。時間是春節剛過,並不是謀職的好時機。我把此次滯留在北京的時間定為兩個月,因為我靠這點錢最多只能維持到四月下旬。在兩個月內要是一無所獲的話,就只能向命運低頭,去做自己最不想做的事。
  我第一次感到,命運給予窮人的機會是何等的少。這世界永遠是富者愈富,窮者愈窮。《百萬英磅》裡面的奇跡是不可能變為現實的。每一筆小小的支出,都像絞索一點點在勒緊我。我寫了簡歷,要自己掏錢去打印,要買報紙來查找信息,要打公用電話去詢問單位的用人要求。這些事情,過去在公司的時候,我的概念裡是根本不要錢的。而今天,就是這麼一點點支出,就讓我像剜心一樣痛。我只能維持一個表面上的鎮定,內心裡每時每刻都在翻江倒海。看著地下室裡的灰色人群,我想到,我不過才過了幾天這樣的生活,而那些人,是常年累月這樣熬過來的。是什麼信念使他們能把這種非正常生活當做正常日子來過?這種沒有希望的人生也能算是人生嗎?
  精疲力盡地跑了幾天,我很快明白了形勢的嚴峻:像我這樣年紀的人,正在成批地被逐出社會主流。沒有過硬學歷,沒有電腦技能,沒有三十歲的好年齡,想在這個高歌猛進的商業社會裡找到一個哪怕是最卑微的位置,也是夢想。我去過幾個雜誌社,寫過一些策劃書遞上去,一些精明或昏庸的辦公室主任接待過我。我看到的,只是驚奇和憐憫。環視那些雜誌社陰暗的辦公室和破爛的桌椅,我不由得想起我在海南的公司,覺得現下的情況很荒誕:我是為了精神的尊嚴而離開海南的,卻為什麼要千里迢迢跑到這樣破爛的地方來看人臉色?有什麼必然理由要來承受這樣的屈辱?難道是有人逼著我非這樣做不可嗎?「正義」、「人文」、「精神家園」,現在還有誰能來幫我擺脫基本的生存困境?我就像魯迅所說的鮮蝦,被投到滾水裡,結局只有活活被燙死。
  退之先生,你害我不淺!你現在可以優遊卒歲,因而說一些激憤之辭是不用付代價的。如果誰真誠地聽信了你正義的感召,離開了「罪惡」,那就是我今天的下場。你的說教,你的大作,現在能幫我什麼忙?現實比一疊綱領更有說服力,我不是不能忍受艱苦的環境,我不能忍受的是這求助無門的冷酷!
(未完待續)
舊 2003-12-11, 09:27 AM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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